「《紅高粱家族》……講的是我的那些鄉親們講述過的民間傳奇,當然還有我對美好愛情、自由生活的渴望。」
——莫言
館藏籤名本《紅高粱家族》
作者:莫 言
《紅高粱家族》是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的長篇小說,創作於1986年。《紅高粱家族》由《紅高粱》《高粱酒》《高粱殯》《狗道》《奇死》五部組成。莫言的這部作品用靈性激活歷史,突破以往文學中「老故事、老思想、老人物、老語言、老套路」等窠臼,在把中國當代戰爭小說提升到世界一流文學高度的同時,也為當代影視作品注入了影響深遠的活力。
1988年,由此改編的電影《紅高粱》榮獲第3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成為首部獲得此獎的中國電影。
莫言,本名管謨業,1955年出生於山東高密,中國當代著名作家。80年代中期以鄉土作品崛起,充滿著「懷鄉」以及「怨鄉」的複雜情感,被歸類為「尋根文學」作家。2000年,莫言的《紅高粱》入選《亞洲周刊》評選的「20世紀中文小說100強」。2005年莫言的《檀香刑》全票入圍茅盾文學獎初選。2011年莫言憑藉作品《蛙》獲得茅盾文學獎。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是:通過幻覺現實主義將民間故事、歷史與當代社會融合在一起。2019年7月30日,被秘魯天主教大學授予榮譽博士學位。
在對時代背景進行塑造時,莫言通過狂歡式的語言形式給讀者展現了抗日戰爭初期的時代情緒,既有壓抑、荒涼、悽楚、沉悶,又有歡樂、抗爭、激憤,在這種複雜的情緒下奏響時代的旋律,在衝突與糾結之間表達一種憂鬱的悲劇感,有動蕩不安的社會給人民造成的禍患,有因為列強入侵帶給人民的毀滅性傷害。莫言竭盡全力對幾乎所有的戰爭場面都進行了精心的雕刻,在這些血肉交匯之中,莫言描繪了一片紅如鮮血的紅高粱,整個世界都是血紅的。莫言筆下的高密東北鄉就像他所說的:「無疑是地球上最美麗最醜陋、最超脫最世俗、最聖潔最齷齪、最能喝酒最能愛的地方。」就是在這片充滿夢幻與神奇,浪漫與純真,充滿生命力的土地上,展現出壯美的畫面:站立著無邊無際悽婉可人的、激蕩著愛情波浪的紅高粱;款款流動著的墨水河;伴隨著螃蟹散發出的腥甜。高密東北鄉的壯美畫面對應著作者開闊、宏大、豐滿、豔麗、血腥的語言。莫言用這種語言追述了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敘述者以及他的爺爺、奶奶、父親時候的那場華麗的戰役,表現出細膩獨特的生命體驗。
王文義伸手摸耳朵,摸到一手血,一陣尖叫後,他就癱了:「司令,我掛彩啦!我掛彩啦,我掛彩啦。」
餘司令從前邊回來,蹲下,捏著王文義的脖子,壓低嗓門說:「別叫,再叫我就斃了你!」
王文義不敢叫了。
「傷著哪兒啦?」餘司令問。
「耳朵……」王文義哭著說。
餘司令從腰裡抽出一塊包袱皮樣的白布,嚓一聲撕成兩半,遞給王文義,說:「先捂著,別出聲,跟著走,到了路上再包紮。」
餘司令又叫:「豆官。」父親應了,餘司令就牽著他的手走。王文義哼哼唧唧地跟在後邊。
適才那一槍,是扛著一盤耙在頭前開路的大個子啞巴,不慎摔倒,背上的長槍走了火。啞巴是餘司令的老朋友,一同在高粱地裡吃過「拤餅」的草莽英雄,他的一隻腳因在母腹中受過傷,走起來一顛一顛,但非常快。父親有些怕他。
黎明前後這場大霧,終於在餘司令的隊伍跨上膠平公路時潰散下去。故鄉八月,是多霧的季節,也許是地勢低洼土壤潮溼所致吧。走上公路後,父親頓時感到身體靈巧輕便,腳板利索有勁,他鬆開了抓住餘司令衣角的手。王文義用白布捂著血耳朵,滿臉哭相。餘司令給他粗手粗腳包紮耳朵,連半個頭也包住了。王文義痛得齜牙咧嘴。
餘司令說:「你好大的命!」
王文義說:「我的血流光了,我不能去啦!」
餘司令說:「屁,蚊子咬了一口也不過這樣,忘了你那三個兒子啦吧!」
王文義垂下頭,嘟嘟噥噥說:「沒忘,沒忘。」
他背著一支長筒子鳥槍,槍託兒血紅色。裝火藥的扁鐵盒斜吊在他的屁股上。
那些殘存的霧都退到高粱地裡去了。大路上鋪著一層粗砂,沒有牛馬腳蹤,更無人的腳印。相對著路兩側茂密的高粱,公路荒涼,荒唐,令人感到不祥。父親早就知道餘司令的隊伍連聾帶啞連瘸帶拐不過四十人,但這些人住在村裡時,攪得雞飛狗跳,仿佛滿村是兵。隊伍擺在大路上,三十多人縮成一團,像一條凍僵了的蛇。槍枝七長八短,土炮、鳥槍、老漢陽,方六方七兄弟倆抬著一門能把小秤砣打出去的大抬杆子。啞巴扛著一盤長方形的平整土地用的、周遭二十六根鐵尖齒的耙。另有三個隊員扛著一盤。父親當時還不知道打伏擊是怎麼一回事,更不知道打伏擊為什麼還要扛上四盤鐵齒耙。
為了為我的家族樹碑立傳,我曾經跑回高密東北鄉,進行了大量的調查,調查的重點,就是這場我父親參加過的、在墨水河邊打死鬼子少將的著名戰鬥。我們村裡一個九十二歲的老太太對我說:「東北鄉,人萬千,陣勢列在墨河邊。餘司令,陣前站,一舉手炮聲連環。東洋鬼子魂兒散,紛紛落在地平川。女中魁首戴鳳蓮,花容月貌巧機關,調來鐵耙擺連環,擋住鬼子不能前……」老太婆頭頂禿得像一個陶罐,面孔都朽了,幹手上凸著一條條絲瓜瓤子一樣的筋。她是三九年八月中秋節那場大屠殺的倖存者,那時她因腳上生瘡跑不動,被丈夫塞進地瓜窖子裡藏起來,天湊地巧活了下來。老太婆所唱快板中的戴鳳蓮,就是我奶奶的大號。聽到這裡,我興奮異常。這說明,用鐵耙擋住鬼子汽車退路的計謀竟是我奶奶這個女流想出來的。我奶奶也應該是抗日的先鋒,民族的英雄
提起我的奶奶,老太太話就多了。她的話破碎零亂,像一群隨風遍地滾的樹葉。她說起我奶奶的腳,是全村最小的腳。我們家的燒酒後勁好大。說到膠平公路時,她的話連貫起來:「路修到咱這地盤時哪……高粱齊腰深了……鬼子把能幹活的人都趕去了……打毛子工,都偷懶磨滑……你們家裡那兩頭大黑騾子也給拉去了……鬼子在墨水河上架石橋……羅漢,你們家那個老長工……他和你奶奶不大清白咧,人家都這麼說……呵呀呀,你奶奶年輕時花花事兒多著咧……你爹多能幹,十五歲就殺人,雜種出好漢,十有九個都不善……羅漢去鏟騾子腿……被捉住零刀子剮啦……鬼子糟害人呢,在鍋裡拉屎,盆裡撒尿。那年,去挑水,挑上來一個什麼呀,一個人頭呀,扎著大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