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一本童話,在它的最初版本裡充滿了血腥暴力,比如《杜松樹》裡被繼母分屍的男孩和《強盜新郎》中被切下的帶了金戒指的手指。還有花衣魔笛手的故事,放到今天,那就是怪蜀黍誘拐小朋友的戲碼啊,事情是怎麼回事呢?
這本書是《格林童話》,即使只看今天已被潤色過多次的版本,花衣魔笛手的故事依然有些毛骨悚然。故事講述了在鼠疫泛濫的中世紀,德國哈默爾恩的村民遭受鼠群的騷擾痛苦不堪。
他們聽說有一位高人,一名穿著花衣吹著魔笛的笛手能靠吹笛吸引老鼠,並將老鼠引入水中溺斃。於是他們許諾重金,將這位花衣魔笛手請來村莊為他們消除鼠災。是夜,花衣魔笛手在村中吹起了魔笛,不一會兒就有老鼠跟了出來,很快,大批大批的老鼠出洞,跟著花衣魔笛手,被他引進了河中。
Postcard "Gruss aus Hameln" featuring the Pan Piper of Hamelin, 1902
花衣魔笛手解除了村民遭受的鼠疫的痛苦,然而村民卻忘恩負義拒絕支付約定好的聘金。花衣魔笛手一氣之下,在村中吹起了笛子,村民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們如同魔怔一般隨著笛聲走出家門,跟著花衣魔笛手慢慢的走進了漆黑的山洞裡,從此再也沒有回來,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則故事也有不同版本的結局,一說村民們最終支付了花衣魔笛手應得的聘金,孩子們安全的回到了村裡;又有一說有一啞一瞎兩名兒童回到了村莊,然而其他兒童再也不見下落了。
哈默爾恩教堂的窗子,是最早的關於「花衣魔笛手」的藝術記載
不止是格林兄弟,德國小說家歌德(《少年維特的煩惱》《浮士德》)與英國詩人羅伯特•布朗寧("God's in his haven, all's right with the world")均借用過這個題材進行創作。
《哈默爾恩的花衣魔笛手》的警戒不言而喻,無非是為了告誡孩子們誠實守信的道理,然而這則童話的內容未免來得有些可怕。更讓人覺得細思恐極的是,若這個故事其實取材於現實世界,那麼,「身世詭異的被僱傭者」,「市儈吝嗇的群眾」和「大量失蹤的兒童」——這些關鍵詞即使放在今天,也能構成一則引人入勝的新聞。
這個故事源於中世紀德國哈默爾恩村的大量兒童失蹤(死亡)事件。後來的學者對於這次事件的成因進行了研究考察。顯而易見的是,這起事件絕不可能是個人之力所為,「花衣魔笛手」只是個如同「死亡之舞」般的一種死亡的象徵。直到今天,下面兩種猜想最被世人所認同。
The Pied Piper of Hamelin 1881
第一是《哈默爾恩的花衣魔笛手》實際指代了中世紀的東歐移民運動。十三世紀,由於制度問題,土地和權利都集中在各個家族的長子手中,迫使人們選擇移民前往東歐尋找新的生活。也有學者指出,大量的人口轉移實際上緣於非法販賣兒童。Sheila Harty在論文「Pied Piper Revisited」中提到東歐波羅的海附近的地區許多現在居民的姓氏和德國姓氏有著或多或少的相似。
第二個猜想指出,《哈默爾恩的花衣魔笛手》源於中世紀的兒童十字軍事件。1212年,一名男孩在德國或法國地區,揚言自己受到了聖主耶穌的神旨,要帶領一支純兒童組成的十字東徵軍前往聖城耶路撒冷,在途中,地中海的海水將會如當年摩西過海一般分開,最終可將耶路撒冷城內的穆斯林皈依至基督教。
他搜集了大量的兒童(有一說三千名,最多的估計為兩萬名),並帶領他們前往耶路撒冷。一路上大量的兒童或病死或餓死,一直到抵達了地中海,這些倖存下來的兒童們祈禱了好幾個星期海水也沒有像預言中一樣分開。後來他們前往了馬賽港,在那裡,兩個商人許諾用七條船將他們帶到耶路撒冷,但實際上卻是將他們販賣到了埃及的亞歷山大城。
兒童十字軍 - Gustave Dore 版畫
總之,不論是何種故事版本,孩子們並沒有回到哈默爾恩村。由此可見,童話中村民支付了聘金換回了孩子的版本只是一個美好的幻想。
一直到今天,《哈默爾恩的花衣魔笛手》依舊對現代文化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西方文化將「花衣魔笛手」比喻為開空頭支票的政治人物。他們在競選期間大肆宣揚政治理想,然而最終在任期並沒有一一兌現。用謊言來騙取選票的政治候選人被戲稱為「花衣魔笛手」。
開空頭支票的政客
日本電影哈默爾恩ハーメルン(2013)用「花衣魔笛手」比喻時光。影片提出的疑問「當年在小村莊裡玩耍的快樂的孩子們都去哪了」巧妙的聯繫了《哈默爾恩的花衣魔笛手》的故事,把本來恐怖的童話拍成了一部溫馨唯美也富有深意的劇情片。
日本電影《哈默爾恩》被譽為每一幀都可以截下來當桌面的唯美
60年代,以披頭四為代表的流行搖滾樂開創了屬於它的紀元。1966年,一首名為「The Pied Piper」的流行搖滾樂同時登上了美國、英國、澳大利亞三個國家的音樂榜前十名。這支歌也從此成了搖滾浪潮裡的一支小流——Crispian St. Peters——的代表作。
在這首歌的MV裡,一個男人從大宅中走出來,身後跟了一群孩子(如果仔細看,這些小孩子中有一些甚至沒有穿褲子)。這些孩子跟著男人在宅子前的噴泉邊繞了繞,最終消失在鏡頭前。這首歌的歌詞反覆強調「Hey come on babes, follow me. I’m the Pied Piper. Follow me……」,在這樣的MV襯託之下,有種濃濃的詭異感。
也許人們並不熟悉Charles Schmid這個名字,但是,若提及「圖森的花衣魔笛手」(The Pied Piper of Tucson)很多人會瞭然的一點頭。「圖森的花衣魔笛手」甚至被廣泛認為是最成功的連環殺人犯暱稱之一。他生於1942年,並於1975年死在獄中。他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間,引誘少女走出家門,上他的皮卡車,強姦、殺害少女,並最後將她們拋屍在圖森市四周的沙漠裡。
Charles Schmid
Charles Schmid從高中輟學之後便靠父母的積蓄和社會保障過著放蕩不羈的生活。他時常開車載女孩子四處兜風,或和朋友們喝酒。在市內,他有一幫以青少年為主的「好朋友「,有車又較年長的他理所當然地成了青少年間的頭頭。
連環殺人犯通常有些莫名其妙的人格魅力,Charles Schmid就是這麼一個人。在他犯下的案件裡不乏有他這些「朋友」的幫助。比如,1964年,當他試圖殺害一個高中女生Alleen Rowe時,他當時的「女朋友」Mary French當起了他的說客,幫助他引誘Rowe走出家門。最終,Charles Schmid的罪行因為他「朋友」之一Richard Bruns的坦白而暴露,然而Charles Schmid對青少年的吸引力仍然令人費解。
被冠以「花衣魔笛手」的稱號,不僅僅是因為Charles Schmid的吸引力,更是因為他出了名的「虛假」。他本是個矮個子,卻在牛仔靴裡塞滿了報紙和扁易拉罐來偽造身高。他用化妝品,並且在自己的臉頰上用筆點了一顆痣,以求將自己的外表改造得更受少女的歡迎。為了模仿那個年代的巨星貓王,Charles Schmid甚至依靠一枚晾衣夾子來延展自己的下唇。
Charles Schmid
1966年,美國女作家歐茨(Joyce Carol Oates)在報紙上讀到了關於「圖森的花衣魔笛手」的報導,有感而發寫出了短篇小說「Where Are You Going, Where Have You Been」,並將其發表到了美國「新時代雜誌」(Epoch Magazine)。這位擅長心理描寫的現實主義作家生動的描述了少女Connie對於社會和家庭的不信任感和對自我的認識,反映了一個大時代青少年的普遍心理狀況。文中,Arnold Friend(即Charles Schmid)說服她出門的一段描述尤其精彩。Arnold Friend首先以一種毫不陌生的朋友的姿態出現在Connie家門口:
(以下是作者的中文翻譯,完整中英文對照在「閱讀原文」裡。)
有兩個男孩坐在車子裡,此刻,她認出了那個開車的人:他的黑髮蓬鬆而凌亂,如同假髮一樣瘋狂,他朝她笑著。
「我沒遲到吧?」他說。緊接著,Arnold Friend表現出他對Connie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喜歡聽哪個電臺,甚至她想要什麼,就像一個最熟悉她的人。一步一步引誘她離開安全地帶: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質疑道。
——「你的名字是Connie。」
——「也許是也許不是呢。」
——「我了解我的Connie,」他擺了擺他的手指說。
最後,Connie對這個陌生人感到越來越驚慌,她試著要報警。這時的Arnold Friend露出了他的真實面目:
——「現在,當個好女孩。」
——「你想做什麼。」
——「我只想做兩件事,或者三件,」Arnold Friend說,「但是我保證它不會花太長時間,然後你會像喜歡你親近的人那樣喜歡我。你會的。你在裡面呆的夠長時間了,現在出來吧。你也不想讓你身邊的人陷入任何麻煩吧?」
小說裡,歐茨用了長篇的描寫,一方面緩緩的展現了Arnold Friend拙劣卻富有誘惑力的勸說技巧,另一方面將讀者代入Connie的心理,讓讀者慢慢的陷入一種緊張而驚恐的氛圍中。
The Todd Killings 劇照
這篇小說被改編成了電影「甜言蜜語「(Smooth Talk)。同時,「圖森的花衣魔笛手」案件也被分別改編成了1971年的電影「The Todd Killings」,1994年的電影「致命情傷」(Dead Beat)和2005年的電影「The Lost」。
一個童話故事,演化出這麼多文化內涵,真是非常有生命力啊。
本名「吾一劫」,靠化名「殺滿啥」(Samantha)遊騙江湖。膚淺,才疏,女權,侏儒。無忌口,閱雅俗。神庵佛門皆不入,左眼聖賢書,右眼春宮圖。吾一劫?天下貧繁興亡換代仍易主,吾乃芸芸眾生避之不得一劫數!作者個人微信號:殺死風格(KillYourStyle):在這裡,我們將時尚殺死了,嚼碎了,為您慢慢道來作者往期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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