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識 常識
文 | 常時考
編 | 現烤可頌
編者按
那夜,魔笛手吹響笛音帶走鎮上小孩,是對見利忘義鎮長們的決絕報復。而今夜,魔笛手再次吹奏樂曲,消散於夜色漸深,身後卻空空如也。
筆者幼時,曾經聽過一個花衣魔笛手的故事。相傳起源於某歐洲小鎮。故事裡的花衣魔笛手詭異、強硬而有魔力,給初讀時的筆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則時過境遷,看得多了,見得多了,便覺得這故事講得實在糊塗,大不與我所在的人間相符。閒暇之餘,便作此小考,也可有鑑於後人。礙於年代久遠,故事所傳版本甚多,便隨意找了如下版本,以作底本。
很久以前,有一個小鎮突然出現了很多老鼠。這些老鼠非常猖狂,帶來無盡的夢魘,讓人們無法幸福的生活。大家都要求鎮長想辦法恢復往日的平靜,於是他貼出告示,承諾給能幫趕走那些老鼠的人一筆豐厚的獎賞。
不久後一個有月亮的晚上,來了一個穿著彩衣的人。他吹起了一首旋律,笛聲響起的時候,所有的老鼠竟然都湧了出來。他一邊吹著笛子,一邊往城外走,老鼠們排成長列跟在他的後面,到了河邊之後,它們又紛紛跳進河裡,全都淹死了。
吹笛人回去領賞。可鎮長和人們卻反悔了,他們認為他只不過吹吹笛子,沒花什麼力氣,所以拒絕付出賞金。吹笛人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那天夜裡,他又開始吹起那奇妙的旋律。這一回,每家每戶的孩子,就像那些老鼠一樣,全都從床上爬起來,跳著舞,奔向那個吹笛人,無論父母們如何的呼喚、攔阻,都不回頭。只有一個孩子例外,他怎麼奔跑也跟不上其他的孩子,跟不上那個吹笛人的步伐。他在月色裡面朝遠方大聲哭泣。
就這樣,除他以外,那個小鎮上所有的孩子,都跟在吹笛人的後面,越走越遠,終於全部消失,再也沒有回來。
這故事寫的實在蹩腳。開篇就有問題。
辯證唯物主義告訴我們,事物是普遍發展聯繫的。即便是鼠患,也必然有其起承轉合的發展階段,絕不會憑空發生。所以,依故事開頭那樣,小鎮之中突顯鼠患,且一來就是「紅色警戒」,是絕對佔不住腳的。同時,物質守恆定理告訴我們,物質不會憑空創生,也不會憑空消滅。故而同理可得,老鼠既不會憑空創生,也不會憑空消滅。那麼,這老鼠肯定是早已經在鎮上生活的了。
結合上述兩定理,我們必然可以知道,鼠患的引子是早早地埋在小鎮上了。只是沒有人有足夠的覺察力罷了。又或者,有人有足夠的覺察力,卻沒有說;或者有人有足夠的覺察力,也確實想說,但有人耽於時務,沒有聽。又或者......假設不盡。
假設雖不可窮盡,但有一點是確鑿的,小鎮的鼠患絕不至於如故事講述的那樣突然出現,也絕不會一來就是「非常猖狂」。我們或許可以想見,老鼠同人一般,猖狂都是在放縱與沉默中滋長的。鎮民聯合可以摸清它的位置,鼠藥可以治它,隔離可以使其絕食,倘不是沉默,何至於此呢?
鼠患日漸勢大,最急的莫過於鎮長。鼠疫鼠疫,鼠歷來是同疫病有緊密聯繫的。所以,老鼠為害事小,疫情四散事大。鎮長心中,想必是萬分焦急的。但是,他聽憑鎮民的話,遣人去找魔笛手,卻不合適。
其一,國有國醫,鎮有鎮醫。小鎮之中,即使是疫病真的爆發了,也自然應該由鎮長帶領鎮醫,抗擊疫情,如何能假手他人?假手魔笛人的後果,其一在於削弱了鎮長的威信。鎮長者,本就是領受一方水土,用封建的話說,更是「父母官」,是要護一方安寧的。倘若最後緩解危機還要靠一個外來的不知底細的吹笛子的人,那成何體統?鎮長豈不是失職了嗎?這是一不可。
其次,人有千面,鼠有百端。這鬧起來的老鼠是新種還是舊種,是下鼠藥還是放鼠夾,都要有待鎮長帶領鎮上的有識之士一一討論,以制定良方,豈能讓魔笛手自己說了算?魔笛手畢竟只是一個人,倘若囿於個人眼光局限,沒能認出、認對老鼠,豈不是惑了眾?
所幸的是,編故事的人還有幾分常識。知道讓鎮長去請魔笛手出山。這種大事,最忌諱的就是讓普通人(儘管我們知道魔笛手不是普通人)去「撞」。這撞,便會顯得魔笛手既不懂生活也不懂為人。鎮長自己若是有把握,你自己撞上去,又有何益呢?其次,魔笛手顯然沒有想到前一段的道理,只覺得自己能治鼠患,卻渾然沒有意識到,也有人能治魔笛手。這倒也不出意外,誰能想到「治鼠」的魔笛手離「被治」那麼近呢?
鎮長來請,魔笛手就此出了山。如是種種,降服鼠患,不在言下。但等到處理魔笛手的結局時,作者又犯了渾。他竟然讓魔笛手沒了好報,帶著鎮上的天真的心茫茫然不知所蹤,這實在是不合理!
寡人無疾!扁鵲是中國的善醫者,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中國的民間故事或可以給這個蹩腳的編故事者以啟發。有傳說,扁鵲見魏文侯。侯問扁鵲:「你兄弟三人誰人醫術最高?」扁鵲答:「長兄最好,次兄次之,自己為下。」何也?長兄能在疾病未現端倪時即對症下藥,疾患不知,是以無名;次兄能在疾病初現時下藥,是以小有名聲;而扁鵲自己,唯有疾病大發,勢在必行時方可予以救治。所以世以扁鵲為良醫。
由此及彼,則這魔笛手出現在鎮上時,鼠患已然是大發特發,迫在眉睫了。依鎮長等人所見,則魔笛手絕不至於只是一個「動動嘴皮子」的江湖騙子(在鼠患之前就預警者才是呢!),更是善治鼠者,是當代扁鵲。所以,依常理推測,則鎮長等人不僅不應該反悔,昧下給魔笛手的獎勵,既失了身份,又把自己置於不義的境地,實屬於下策。反之,鎮長應當對魔笛手加以表彰,既彰自己識人之明,亦顯自己從善之德。再不濟,也應當和鼠患負責等人,向魔笛手脫帽敬禮。作者實在是不會寫故事,亦不懂生活。
不過,在這個不成功的故事結尾,文學作者貧瘠的想像力終於追上了現實故事。故事結尾這樣寫道:「吹笛人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再也沒有回來。」
原標題:《花衣魔笛手故事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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