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周,臺灣人都在讀一本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書。
這本小說自2月份出版以來,已經多次賣到缺貨。4月27日,被抑鬱症折磨多年的書作者林奕含在家中上吊自殺。
她生前曾說過「寫出這個故事和精神病,是我一生最在意的事」。因為書的開頭寫著「改編自真人真事」,許多人曾問她,房思琪的原型是不是她自己。她停頓了幾秒,說「很抱歉,不是我」。
在她自殺後父母發出的聲明中,人們卻看到了這樣一句話「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奕含在年輕時,被一個補習班名師誘姦後,引發痛苦憂鬱的真實記錄和心理描寫。」
原來「這個故事和精神病」都源自她十三歲時的那段痛苦的回憶。
〔1〕
昨天晚上,回過頭再去看她生前接受採訪的視頻,終於明白了她在臉書上說的「好多人說太苦了讀不下去 我多麼羨慕 只是小說就讀不下去 我還有人生人人要我活下去啊」
她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曝光在太多的社會議題下。出生醫學世家,高中學測獲得「滿級分」,考入醫學系之後休學重考進入中文系,是媒體喜歡報導的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但她討厭為了人物的完美而誇大部分事實的做法,「我明白這個不斷壓榨學生的超級社會需要超級小孩來自慰,但那是兩舌,是惡口,是暴語」
因為抑鬱症而不斷與精神科打交道的她,也曾質問為何自己明明是生病的人,卻要為此感到羞恥。「健康的人把精神病當作一句髒話,而真正生病的人把梁上的繩子打上美麗的繩結,睡前溫馴地吃兩百顆藥。」
最終逃不過的是性。是她對性的看法,是整個社會對性的態度。我讀書的第一章時就已經想逃,僅僅是通過別人的文字看到這個社會的陰暗之面,就已經憤怒絕望到顫抖。
她被家教老師強暴之後,寫下的話語是「想了這幾天,我想出唯一的解決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歡老師,我要愛上他」
性,權力,文學,抑鬱症,升學主義,愛,每一個議題單獨來談都已太過沉重。
〔2〕
林奕含自己用很直觀很殘忍的兩三句話來概括這整個故事,「有一個老師,常年用他老師的職權,在誘姦,強暴、性虐待女學生」。
而這個女學生用自己痛苦的一生,在自己身上找答案,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了?
其實應該問的是整個社會的體系,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了?
林奕含自殺後,全臺灣都在討論這件事。那個家教老師被人肉出來,全部網民都在做偵探做正義的法官,臺南市長賴清德被質問,出面回應後人們已經開始質問蔡英文。
家教的制度有漏洞,短期內可以有新的法規出來打個補丁。可是整個社會觀念的漏洞,要視而不見到什麼時候呢?
〔3〕
性與權力常常是交織在一起的。對於房思琪這樣的少女來說,中文老師一方面寄託了她對於文學中的美好的幻想,另一方面是一種無法拒絕的權力山峰。
而權力泛化開來講是男權至上的社會觀念,是傳統封建幾千年慣性留在這片土地上的所謂自然而然的權力。
我也常常感到絕望,因為很多社會議題討論到最後,你會發現自己一點力都使不上。你在籠子中被叫醒,看著旁邊蔓延開去無數的籠子的人也在吶喊,但你無能為力。
〔4〕
感到無力並不是可恥的事,有些事總是需要過程的,你不能因為終點不可預期而拒絕出發。最可恥的是在籠子裡裝睡的人。
林奕含的自殺撕開了這個社會的一道口子。而在對岸的大陸,年初也爆出北京的補課老師的惡行,以及那因曝光太多而夭折的小學性教育嘗試。
我忽然想到樸槿惠的政治醜聞被爆出後,孫石熙寫的一段話,「我們的獨家報導會讓很多人心裡很痛快,但同時也會讓我們陷入無限的愧疚中,因為我們也非本意的給人們帶來了很難治癒的失落感」。
這片土地上的很多社會事件,給人們帶來了失落感,「為什麼要去傳播痛苦和負能量,為什麼要去揭社會的傷疤」。失落感讓他們選擇了逃避,但罪惡不是你不去看見它就不會發生的。
而對於性這個始終難以廣泛討論的議題,為什麼還要選擇視而不見,為什麼還要和惡魔用同樣的藉口來遮羞。
為什麼被傷害的人反而要覺得抱歉?
〔5〕
提出了問題而自己無法解答,常常給自己帶來屈辱感和自責。
而在更大的平臺上提出同樣的疑問,是我自私地想借用更多的智慧來思考這個問題。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午後在書中讀到的那段話「剛剛在飯桌上,思琪用麵包塗奶油的口氣對媽媽說: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
我仔細一想,再過十幾年,我似乎也不知道如何去進行「性教育」,正如它傳承了幾代人的「缺席」的傳統。
我也無法忘記看完採訪視頻,站在窗邊呼吸新鮮空氣,看著樓下路燈和車流突然哭到不能自己的那個夜晚。
「已經插入的,不會被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