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破浪的姐姐》在未定檔的情況下突然上映首日播放量達到驚人的1.3億。節目不僅觀眾買單,在A股也引起不小波瀾,芒果tv背後的芒果超媒股價當日便上漲近6.82%。
然而,與芒果tv綜藝王者、湖南衛視高調出眾截然相反的,是長沙這座城市的默默無聞。以至於大家談起對長沙的第一印象,除了頻繁出現在湖南衛視上的廣電大樓,就只剩臭豆腐、小龍蝦以及近兩年來大火的茶顏悅色。
相比於合肥依靠「風投概念」在各大報導中出盡風頭,成都、西安利用國金大熊貓、大唐不夜城打造網紅身份吸引年輕人,長沙一直是低調,甚至容易被人淡忘的。
大家可以對武漢、鄭州、合肥、長沙、太原、南昌這六大中部省會城市的GDP做個排序,武漢第一毋庸置疑,不少人會把鄭州或者合肥排在第二。但事實是,2008年之後長沙僅次於武漢,常年位居第二。
中部六大省會城市2000年~2019年GDP
縱覽過去20年各大城市的變遷沉浮,最大的黑馬不是科創新貴合肥,也不是隱忍崛起的鄭州,而是看似游離在大眾焦點之外的長沙。
長沙早在2017年就邁入「萬億GDP」名單,成為全國第14個萬億GDP城市。而在2000年,長沙的經濟總量排名遠在三十名之外,鄭州、西安等城市都在長沙之前。如今,西安仍未邁過「萬億GDP」的門檻,合肥還在全國第20位的位置上徘徊,鄭州開始發力反超,但今年上半年又被長沙扳回一城。
長沙的實力一直以來不易被外界感知,那麼,真實的長沙到底是什麼樣?長沙為什麼強,又為什麼給外界留下隱身於城市競爭的印象?
學挖掘機上藍翔,造挖掘機看長沙。不為大眾熟知的是,長沙產業的真正王牌,不是湖南衛視,而是挖掘機。
工程機械對於工業而言是最重要的「前線作戰」工具,而在2020全球工程機械製造商50強榜單上,國內上榜10家企業,其中三一重工、中聯重科、鐵建重工和山河智能4家聚集長沙,也讓長沙成為全球唯一一個擁有4個世界工程機械50強企業的城市,「工程機械之都」的名號當之無愧。
2019年,長沙全市工程機械總產值突破2000億,佔到全國工程機械行業的23%[1],挖掘機、起重機、掘進機產量位居全國第一,作為重要的工業領先指標,出自三一重工的「挖掘機指數」已是中國工業經濟的晴雨表。
長沙的挖掘機往事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啟的「大三線建設」,眾多國營大廠流向長沙,給長沙打下了機械加工的產業底子。此外,整個湖南有色金屬儲量豐富,又十分適宜發展重工業。但機械工程對長沙的改變,直到2000年以後才開始發力。長沙的城市命運,無形之中也與「挖掘機」綁定在一起。
邁入2000年,城鎮化的需求把全國各地變身為大工廠,修路、造樓、蓋廠房,挖掘機需求蹭蹭抬升,2008年「四萬億」的財政刺激下,「鐵公基」更是成為主力。
地產、基建一路狂奔的時代裡,憑藉第二產業,長沙2008年GDP增長一度高達37%,也是在這年,長沙甩開鄭州,成為中部第二城。在此期間,三一重工創始人梁穩根直接被送上2011年中國首富之位,至於以後輪番上榜的網際網路巨頭,還遠未站在話語權的中心。
挖掘機塑造了長沙的輝煌,可正如同挖掘機隱匿於長沙背後,長沙經濟還有眾多不為人知的亮點。
在A股上市公司上,不論數量還是總市值,長沙都位列中部城市前列。A股眼科龍頭愛爾眼科從長沙起家;藍思科技在攝像頭、無線耳機等領域深入嵌入蘋果產業鏈;同時還有芒果超媒、絕味集團,二者旗下的芒果tv和絕味鴨脖廣為人知。
同時,長沙民營企業也異軍突起,其中,萬家麗集團以千年文化為基石,創造商業發展新模式,以文化為突破口,創新思維獨樹一幟,在全國範圍內引發了高度關注,掀起打卡狂潮,其商圈頂級的人流量,使得長沙成為新晉「網紅城市」。從建築到功能再到文化,萬家麗國際MALL層層遞進,打造吃喝玩樂購住辦公文化體驗家居建材一站式服務的第四代商業模式,並囊括中華4089年曆屆皇帝、疆域變遷、東西方文化、致美蠟像、五大福地、長城文化等中西方古今文化,用一個「城市綜合體」充分展現了長沙千年古城的形象。
萬家麗國際MALL
文和友老長沙龍蝦館打造特色店展現20世紀七八十年代老長沙風貌,勾起長沙人舊時回憶同時吸引無數遊客;梅溪湖國際文化藝術中心打開長沙藝術之門,成為長沙嶄新名片,形成強大的聚集效應。
「超級文和友」內復原了1980年代長沙社區的小吃街
這只是長沙經濟全貌的一角,而要論衝擊最大的,還屬長沙的房價。
要了解一個地區經濟發達與否,房價往往是最直觀的指標。在武漢、鄭州、長沙、合肥、南昌、太原中部六個省會城市中,不妨可以再做一次排序。
武漢應該是毫無爭議的第一位,至於房價最低者,如果按房價與經濟匹配的原則,太原或者南昌應該位列最後。
可實際遠非如此, 8月20日,貝殼找房發布《2020新一線城市居住報告》,經濟總量上居於中部第二的長沙,房價竟處於中部六大省會末位,無論是租房還是購房,在15個新一線城市中居住選擇自由度都最大,杭州、南京的房價漲幅明顯超過居民收入增長。
如今,長沙房價均價還在萬元附近徘徊,放在全國二線城市中都極為罕見。就連GDP僅僅是長沙一半的南昌,房價也高過了長沙。
中部六大省會城市房價及增速
長沙的超低房價,源於政府的鐵腕打壓。
2013年以前,長沙充足的土地供給一度造成房價滯漲的局面,而在本土地產商與全國地產商的爭鬥之中,地產市場尤其混亂,不少外來大開發商紛紛留下虧損項目退出長沙市場。見此情形,政府開始整頓樓市,土地供給大幅收緊,經歷3年整治,長沙房價逐漸走向正常化。
然而,一場更為腥風血雨的地產調控正在醞釀,從此長沙房價媲美重慶,走出了與全國樓市截然不同的道路。
2016年,國內樓市經歷「國四條」「國十條」「新國八條」「新國五條」後,調控政策一路加碼,房價卻一路走高。剛剛完成「去庫存」的長沙樓市開始躁動,「日光碟」和「夜光碟」的現象層出不窮,1月樓市均價剛過6000元/平,到10月就直逼8000元/平的關口。11月,長沙政府緊急推出「房7條」。
長沙的房價調控大幕就此拉開。2017年,遠被低估的長沙房價進入炒房客的視野,儘管在限購、限貸、限價、限售「四限」下,長沙房價依舊走高,並且行情延續到了2018年,炒房風氣日益高漲,長沙出臺了全國樓市調控中罕見嚴格的「6·25新政」,不僅在政策端打壓,土地供給上2018年住宅用地同比增加近66%。
而長沙政府對「炒房客」的態度也一目了然,批判起階敵人毫不留情。2018年6月《湖南日報》連發四篇評論,除了炒房客之外,黑中介、部分開發商、以及相關部門的「內奸」都被視為「敵人」[2]。如此雷厲的房價調控手段下,長沙房價得以在近三年時間裡紋絲不動。
一個典型例子是,今年深圳的房價被炒上風口浪尖,7月8日,深圳住建局前往長沙調研,一周以後深圳「樓市新政」出臺,政策立竿見影,短短一周內二手房便大跌五成。
全國罕見的低房價,已是長沙手握的最大王牌,相比於其它城市想降降不下去,長沙就沒有此後顧之憂。同時,低房價下得到的是長沙遠高於全國平均水平的消費能力,在九龍倉的業績報告中顯示,長沙國金中心的銷售額在中部地區商場中位居第一,消費能力可見一斑。
長沙已經解決了背負在每個中國家庭身上最沉重的房價「大山」,那麼之於另外兩座「大山」——醫療和教育,表現又如何?
先看醫療資源。2018年長沙有331家醫院,三甲醫院數量佔到20家,與常住人口數量接近的南京相比,醫院總數比南京高,但三甲醫院稍有遜色。人均醫療資源分布上,每千人擁有床位數達到8.573張[3],在全國城市中僅次於鄭州。
九大新一線城市醫療實力比較
醫療質量上,在「北協和、南湘雅、東齊魯、西華西」的四大醫學天團中,湘雅醫院就紮根於長沙。而根據復旦大學管理醫學院2019年推出的百強醫院榜,長沙有3家醫院入榜,無一例外都是湘雅系。至於湘雅的醫療實力,毛主席曾說過,湘雅醫院診不好,北京也不見得能診好。
長沙的基礎醫療足以覆蓋日常病痛,疑難疾病又有湘雅保障,長沙市民不必體會醫療匱乏地區患者每年湧向北上求醫的難處。可見,醫療這個「大後方」難題,對長沙完全不構成威脅。
至於教育方面,湖南坐擁湖南大學、中南大學、國防科技大學三所「985」高校,並且全部聚集於長沙,在高端人才培養方面,長沙的教育資源僅弱於京滬。
不過,長沙的教育實力並不局限於高校。除了大學資源,高中資源也讓眾多其它省會城市望其項背,雅禮中學、長郡中學、湖南師大附中、長沙第一中學「四大名校」皆有百年歷史,雅禮中學和長郡中學更是常年位列清北錄取前20的榜單上。
復盤這「三座大山」,不論從房價、醫療、教育任何一個角度出發,長沙都是個十分宜居的城市,加上「萬億GDP」的經濟體量,長沙的吸引力應該非常強。
實際並非如此。首位度是衡量城市資源分布均衡程度的一個重要指標,首位度越高,表示資源在該城市的集聚越強。2018年長沙的經濟首位度達到30.21%,但人口首位度只有11.82%,低位的人口首位度以及人口首位度與經濟首位度之間的巨大差距,背後折射的是長沙留人難的困境。
這似乎也契合了我們對長沙的最初印象——一座娛樂與消費至上的城市,談起去長沙,想到的多是去旅遊,而不會是就業。
顯而易見,長沙的問題在於,沒有短板但缺少長板,尤其是吸引人才的長板,而這塊長板在當前的城市競爭版圖中至關重要。
長沙市統計局在2017年底做過一次調研,對近2000名選擇長沙的高校畢業生和海歸學子做了就業現狀調查,只有38.4%的人群認為是合適的工作崗位讓他們選擇留在長沙,更多人留下是受情感因素主導,要麼為了方便照顧父母,要麼是因為親戚朋友比較多。
而在對外吸引力上,受調查者只有17%是外省人士,與湖南衛視的知名度和長沙的經濟實力相比,這個流入情況完全是不相匹配的。那麼,長沙到底缺什麼?
首先,從教育講,儘管有三所985高校坐鎮,但大學教育優勢學科偏傳統。
中南大學在2000年時由中南工業大學、長沙鐵道學院和湖南醫科大學合併而成,中南工業大學的前身是中南礦冶學院,長沙鐵道學院的前身又是中南土木建築學院,從名字中也可得知一二,中南大學的優勢學科側重於礦冶、土木和醫學。
三一梁穩根就是出自中南大學材料學專業,比亞迪創始人王傳福從中南大學冶金物理化學專業畢業,儘管隨後從充電電池的產業鏈切入汽車製造,比亞迪的總部卻紮根於深圳。
湖南大學面臨著同樣窘境,土木工程、車輛工程等王牌專業不夠新興,而金融、經濟等學科更對口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的崗位。
國防科技大學作為軍隊綜合性大學,在高端人才培養上更偏向軍用,外部溢出效應較弱。對於非軍籍可以自由就業的學生只開放了三百餘個招生名額,儘管在計算機、軟體工程等領域實力不凡,畢業人數相比於華為人才大本營的華中科技大學只是個零頭。
可見,長沙高校的強勢專業畢業生更多流向本地的機械重工、建築地產等行業,其餘則更多是為他人做嫁衣。更不用說對於高中「四大名校」的頂尖學子,幾乎都奔向清北復交,畢業後自然選擇北上廣深或者沿海城市。
這便引出了長沙無法吸引人才的第二個原因,兼具規模大和實力強的產業有,但是缺少明星企業。
千萬不要忽視明星企業的拉動作用,哪怕是代工鏈上的富士康,對地方經濟的影響也是巨大。富士康為鄭州帶來近30萬的就業崗位,促使其2個月內便獲批新鄭綜合保稅區,讓沉寂已久的鄭州航空港產業園迎來創新、中興等一系列手機廠商入駐。富士康影響如此,就更不用說阿里巴巴、騰訊、華為等企業。
以長沙信息軟體產業為例,儘管長沙信息軟體業實力較強,但是並不出眾。2016年長沙軟體業的增加值為245.66億元,僅僅只是廣州的30.7%、杭州的14.7%、深圳的18.1%[1]。
廣州有微信、網易等企業總部。杭州有阿里巴巴,截止2018年底,僅僅是阿里巴巴集團內部,就在杭州創造了7.3萬個工作崗位,還不是流水線工種,都是向中產目標奔去,對整個杭州的拉動作用可想而知。而在深圳總面積不過15平方公裡的粵海街道辦,匯聚了騰訊、大疆、中興通訊、大族雷射等一系列科技龍頭,吸引年輕人接踵而至。
相比之下,長沙只有芒果超媒、拓維信息等規模相對較小的企業。
除此之外,在「明星企業」外部引入環節,長沙吸引力也相對不足。小米將第二總部設立在武漢,並且定位為「超大研發總部」,華為在武漢設立研發中心,在西安、南京等城市也相繼落子,搶灘半導體的最新高地。甚至對於東莞,兩年前華為將自己的研發總部從深圳遷往東莞松山湖後,東莞製造業形象也開始扭轉。
由此可見,長沙所處的位置強敵環伺,在「南深圳、北武漢」的兩面夾擊下,身處南北京廣鐵路、東西滬昆鐵路這一重要交通樞紐的長沙,只能是便利人才外流。
長沙的地理位置,南北競爭壓力大,尤其是「深圳—東莞」、「廣州—佛山」的強勢城市組合,從高端研發到流水製造,一條龍式打擊長沙。可見,長沙的困境在於要憑藉一市之力去對抗整個廣東省。如今武漢產業又在全面崛起,來自北面的壓力不容小覷。
東、西兩個方向上的南昌和貴陽,不是長沙的對手,但也沒有任何產業外溢作用,不同於長三角中上海、蘇州、南京、杭州、合肥與其它城市可以形成產業分工的層級。
也就是說,長沙要幫手沒有幫手,對手卻有一大堆。
長沙近兩年也在加速產業鏈布局。2019年12月,拓維信息成立湘江鯤鵬與華為聯手打造鯤鵬生態系統;2020年4月,長沙比亞迪半導體8英寸晶園生產線項目落地,用於解決新能源汽車電子核心功率器件「卡脖子」問題,實現核心部件的國產化[4];2020年7月,長沙三安光電第三代半導體項目投資160億元,切入封裝產業。
長沙在努力,但做的還遠遠不夠,領先者已經超出了好幾個身位。
早在2018年清科研究公布的政府引導基金排名上,湖北不僅有兩個省級產業基金,武漢還單獨設立了分別針對科技創新和戰略新興產業發展的引導基金,數量上僅次於廣東。安徽省高新投母基金甚至進入前十,即使是農業大省河南,也有農開產業基金上榜。
長沙,乃至整個湖南省,卻沒有一家上榜。
不過幸運的是,城市競爭不是一場短跑,而是一場馬拉松。如今,擺在長沙面前的選擇路徑其實就兩條,一條是手握低房價,走消費之都;另一條是利用低房價的時間窗口,引進產業,在強敵環伺下給自己爭取出口。
長沙不缺人才,被譽為「晶片女皇」的華為海思總裁何庭波就是長沙人,而放眼整個湖南,更是人才輩出,以張小龍、宿華、姚勁波為代表的「湘軍」堪稱網際網路領軍式人物。未來二線城市將持續迎來一線回流與三四線聚集,長沙靠什麼留下他們?
一切,皆取決於長沙想要成為什麼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