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在一個寂寥的山村,一棟黑黢黢的民房裡,一盞昏暗的燈光搖曳不定,如宇宙洪荒裡的一點流光,照著一個矗立在大地上做夢的少女的臉上。
她聆聽著激情的蛙鳴、蟲叫、犬吠,這聲音好似從那沉寂的夜拔地而起,而又陡然墜落,寂靜的廣袤和吵鬧的清脆之外沒有一點雜音。這個夜哦,除了那痴憨的矗立的我,似乎沒有了人跡。
我仰望著茫茫的星空,突然就有了流淚的衝動。真的希望現在的自己是一位詩人,寫出這種遼闊與深遠以及蛙叫蟲鳴中的幽靜。那麼乾淨的夜。
我終於沒抑制住我想寫的衝動,最後飽含感情的寫了一篇散文。第二天興衝衝的帶著這篇散文,找到雜誌社的編輯老師,問他可不可以投稿。
他當時沒給我答覆,也沒有評價我的文章,而是和我談了很多文學方面的事,並鼓勵我繼續寫。大概談了半個小時,我告辭,走了。說準確點,是逃了。
在我的印象裡,他那麼帥氣,那麼和悅,那麼謙遜。君子!這是這是我在唐詩裡認識和傾慕的人格。對這樣的人,我難以情緒自控。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自卑、羞怯與惶惑,說話時的眼神都在鼓勵我,似乎想消除我的緊張,可是他沒有做到,我逃也似的跑了。
沒多久,他就通知我,說我的文章發表了,我快樂得想飛。我似乎把上次見他時的自卑和羞怯都忘了,像上次去交稿子一樣興衝衝的去領發表有我文章的雜誌。他不在辦公室,是另外一個老師把雜誌給我的。
我拿到那本雜誌,迫不及待的找到我的文章,看著文章的標題和標題下面我的名字,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過了良久,我開始讀我的文章,讀著讀著,我就沉默了,這文章除了標題和那些蛙鳴蟲叫還在,其他的已幾乎沒有我的文字。
我體會到了他的一翻好意,可這好意帶給我的卻是羞愧和自責,我不該拿一篇拙劣的文章以那麼脆弱的形態,出現在他面前,讓他同情到都不忍心對我的文章做出評價。
這種糟糕的感覺讓我再也不想寫文章,更不敢去見他,心中那種朦朧的悸動也不敢再去想。
02兩年後我走出了那個寂寥的山村,去到了城市,在一家國營企業上了班了。而我上班的地方距那個編輯部騎單車只有5分鐘的路程,也是我下班要經過的地方。
我每次經過編輯部門口時,總是忐忑不安,害怕老師正好在門口,正好看到我。可是世上確實沒有那麼巧合的事,我想像的情況一直沒有發生。
又過了一年多,地方電視臺出了一則通告,說是十天後要舉行一場羊馬節詩歌大賽,全民都可以參與,寫好後以郵寄的方式投稿。我忍不住試著寫了一首詩,署了一個自己胡糾的筆名,寄了過去。
因為壓根沒報希望,所以很快就把這事忘了。
可有一天,我剛走出單位的大門,看到一張沉積在我心中似乎很久很久的帥氣的臉,親切地對著我笑。
我呆得如一隻木雞,和白痴沒什麼兩樣,就算現在想起,仍然覺得丟臉。直到他走到我面前,喊著我的名字。我才終於從白痴一樣的呆傻中回過神來。我感覺自己的臉燙得難受,結巴得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看我如此著急,就把一本書舉到我面前,詭異的笑了一下說:「你以為你改名字了我就不知道是你麼?」
「啊!」
「羊馬節詩歌大賽你投了稿,被評為優秀獎。」
「啊?」
「這是一本詩集,優秀獎的獎品。」
我接過書,封面是淺藍色的,像天空。我拿著書,我沒看書,只呆呆的看著那張笑得一如既往的親切的臉,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窒息。
「怎麼?高興得說不出話?」
我拼命地搖了搖頭,可就是無法組織出一句恰當的語言。
最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走了,像風一樣瀟灑。
後來我編了無數藉口,又寫了一些文章,在雜誌社門口徘徊了無數次,可一次也沒有勇氣踏進那間辦公室。我很多次提前下班,想在雜誌社門口和他」偶遇」,可是,現實生活中卻沒有這樣的心想事成。
更讓我心痛的是,在顛沛的生活中,我把那本書弄丟了,像丟了一座在內心藏得最深最秘密的寶庫。後來找過了我所能找的地方,卻都沒有找到。
那本書我一直沒翻開過,我想等我哪天拿出那本書時,心裡不再疼痛,我就把書打開。可是,在我擁有它時,把它拿出來無數次,卻沒有一次心情平靜,所以一次也沒敢翻開那本書。
03我沒法用言語描述我的後悔,無數次都想把自己像倒磁帶一樣倒回去,回到那天下班的那個大門口。去誇張的表達我獲獎的欣喜,然後為感謝他給我送書來的辛苦,請他吃飯,然後臉皮再厚一點,讓他陪我去看一場電影。然後問他是怎麼知道我上班的地方。
甚至,我想回到我在看被他改了的文章的那一刻。我以此為藉口,親自聽他說為什麼要改我的文章,請教他怎麼才能寫出好文章。然後,死皮賴臉的做他的學生。
可是,人生沒法倒帶。那個人我再也沒有緣分看見,那本沒有翻開看的書我再也沒法找到。
比起拿著它不敢翻開的痛,丟了它更痛得我人生都是晦暗。真的再也不願去想這件事,可是越想忘掉越是想起。每當想起的時候,心裡總是「咯噔」的一下,像掉進黑暗的洞,又痛又無出路。
我在想,今生想要忘記這件事,只能等到我化為塵土。那本書和那個人,也成了我一生都解不開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