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11月17日10點,《金剛川》票房突破10億,《八佰》票房突破31億,兩部影片累計票房突破40億。它們的背後站著同一位導演:管虎。
作為第六代導演的代表之一,管虎因電視劇作品《黑洞》、《冬至》而被觀眾熟悉,後又憑藉《鬥牛》、《殺生》在電影圈突出重圍。2013年,他通過《廚子戲子痞子》的2.7億票房證明了自己的商業能力,2015年的《老炮兒》則爆冷獲得9億票房,口碑與商業雙贏。過去十年,管虎作為電影導演從小眾走向主流。
在《八佰》和《金剛川》累計票房突破40億的時候,管虎接受了第一財經的專訪,談及影片獲得的商業成績,管虎說:「當初拍《廚子戲子痞子》是有點兒賭氣的成分,想探究一下自己在商業上的可能性,但是現在我不用再用這事兒(票房)證明自己了,還是希望可以踏實地低頭拍點自己想拍的東西。」
如果說《八佰》和《金剛川》是管虎的高峰期,接下來他想走進自己的「低谷」,歷史戰爭題材之外,他對很多故事感興趣,他打算拍一部關注個體生命的現實主義題材影片:「肯定不會是戰爭故事,不再打仗了。」
不能只有熱情和才華
管虎並不是一個高產的導演。自2015年的《老炮兒》之後,參與《我和我的祖國》創作、擔任鬼吹燈系列網劇監製之外,他近年來的工作重心便是《八佰》。這部從概念萌生到成片公映歷經十年之久的影片,也是他投入最多心血的作品。投資超過5億,困難重重,《八佰》檔期懸而未決的時刻,外界的諸多猜疑紛至沓來,以至於還未公映就已經成為「現象級」電影。
經歷了漫長等待,管虎曾經想像過公映那一刻興奮到痛哭的場景,可真到《八佰》上映,心情卻是相對平靜:「確實是很高興,但是欣慰多於興奮,心中總算踏實了,夙願已了的感覺。」
儘管《八佰》從籌備到完成幾經波折,但管虎總覺得有一點宿命感。他和攝影指導曹鬱時常感到,天邊有個聲音在呼喚著他們完成這部影片。「在蘇州拍攝的時候,幾十年沒有下過雪,我們想要雪就下雪了,雨該停的時候就停了。我們老說天佑《八佰》,幾十萬為國家為民族犧牲的英靈保佑我們把這件事做完,再多的困難我們都能克服。」
《八佰》的公映也因為這個不尋常的2020年而顯得意義特殊。作為後疫情時代首部國產大片,它承擔起救市的責任,票房表現不負眾望。不過,伴隨著票房上揚的還有輿論爭議。面對批評和爭議,管虎說:「不需要回應。有爭議我特別歡迎,要允許有不同的意見表達」。
他記得,拍攝《八佰》前後,劇組在街頭採訪了四五百人,很多人對四行倉庫、淞滬戰役都知之甚少。「電影放完以後,有的人去四行倉庫獻菸酒,有的人開始查閱這段歷史。」管虎向第一財經表示,無論引起怎樣的爭議,最起碼是提醒大家關注和了解這段歷史,這便是電影最大的功德:「我們不能太輕易忘卻咱們的苦難史,這樣的民族是不會進步的。」
《八佰》是管虎迄今執導的成本最高的一部電影。他向第一財經表示,高昂的成本對他的創作不構成「絲毫影響」:「我不承擔製片人的責任。我盡我的責任。他們花多少錢,我連問都不問,也不許告訴我,我就不想聽。我一拍戲就是一「瘋子」,我身邊有一堆「瘋子」一樣的合作夥伴陪著。反正我們相信結果不會差,因為這是一功德事兒。」
幾乎是《八佰》上映的同一時間,管虎和郭帆、路陽組成《金剛川》導演組趕赴丹東拍攝抗美援朝戰爭題材影片《金剛川》。《金剛川》所遭遇的困難和《八佰》不同,短時間內拿出一部重大題材的影片,考驗著中國電影工業水平和團隊協作的能力。管虎坦言,想做成這件事不能用常規操作:「你遇到這件事的時候別先抱怨。可能這輩子就這麼一次機會,要珍惜,把它做成。」過去十多年,管虎一直醉心於抗美援朝的調研和案頭工作,加上之前的成熟團隊和兩位導演的合作,新的創作模式得到了檢驗。兩個月後,《金剛川》上映並成為同檔期最熱門影片,近一個月依然佔據著單日票房冠軍的位置。
管虎的處女作《頭髮亂了》是首部通過電影審查的獨立電影,曾經歷一年多的反覆修改,二十多歲的他曾因影片遭遇的波折而躺在草地上哭,甚至懷疑自己的從業資質。二十多年的創作經歷讓管虎更加確信,成為一名導演,可能需要比才華和熱情更重要的特質。「我跟好多年輕導演聊天,建議就是熱情和才華這事兒雖然重要,但只是憑著熱情和才華,你在電影行業走不出幾步,更重要的是承受力,克服困難的能力。在這麼漫長的過程當中,其實磨鍊的是個人的承受力、韌性和信念感。」
中國電影的類型化道路
在管虎看來,電影這種藝術形式,從誕生之初就具備商業屬性。管虎對自己的特質做過分析,他覺得單論作者氣質或是商業氣質,自己都不如同時代的許多導演:「我可以努力的方向是讓非常主流的商業電影作者化,或者是在作者電影中找到商業平衡。這是我的特性。但是這麼做的危險可能是兩頭都不著。」他希望自己拍的電影是好看的,大多數觀眾都能接受的:「只要尊重自己內心的聲音,結果一定不會太差。」
梳理管虎作品的票房成績,《鬥牛》票房1140萬,《殺生》票房1905萬,《廚子戲子痞子》2.73億,《老炮兒》8.99億,《八佰》31億,呈穩定增長態勢,類型元素的加入讓他的影片獲得更廣闊的觀眾群,在競爭激烈的電影市場上,他通過一部部影片證明著自己的商業價值。
「當時(《廚子戲子痞子》)我想證明一下自己的商業能力。結果拍完之後很多大公司都想合作,就說你去拍「廚戲痞2」。我當時就有點猶豫,完了之後就堅定地說不行。我這得改弦更張,哪怕失敗。因為我的性格就不願意重複。然後就拍了一老頭兒的故事。」管虎記得,當時全國院線經理給《老炮兒》打分,最後的市場預測是3億封頂,賠本。
「大家覺得不會有人看一老頭兒的戲。但依然很多人去看了。這之後(和「廚戲痞」)一樣的情況就發生了。」當時,管虎可以選擇一個穩妥賺錢的項目,可那個時候,對歷史題材的情結一直纏繞著他。「我一直特別喜歡現代史,不拍會很難受,就覺得對不起自己。過去沒拍過戰爭片,那絕對是一場挑戰。但是事情往往是這樣,我還是喜歡挑戰。我不願意做有把握的事兒。」
擁抱電影的商業屬性是管虎的選擇,作者表達是他不願意放棄的另一面。從《鬥牛》到《金剛川》,一條明晰的線索貫穿始終,成為他作品的真正註腳。
一米九二的個頭,管虎走到哪裡都特別顯眼。個子高對於兒時的他而言卻是一種困擾:「小時候,我老是覺得異於常人,大家都不愛搭理我,總是被排斥在眾人之外。」王小波的雜文《一隻特立獨行的豬》對他影響頗深:「看了那篇文章之後,我才知道世界上,很多人和我一樣。」大多數時候被排除在群體之外的成長經歷,讓他尤為關注個體在絕境之中的生命體驗。他的代表作之一《殺生》正是這一主題最鮮明的表達,延續至《八佰》或是《金剛川》,宏大戰爭場面的細部,對個體生命的關照掩映其中。
管虎看了很多戰爭電影,覺得不滿足,他特別想切入個體在戰爭中的生命體驗。「沒有人知道八佰壯士在倉庫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特別有興趣跟著一個普通的士兵,跟隨他四天之內走過的足跡,去感受他的生命體驗,去了解他恐懼了什麼、克服了什麼,勇敢了什麼。」
對於管虎而言,這就是拍攝戰爭電影的價值。「《金剛川》對個體生命的關照同樣如此。戰爭把人的生命環境逼到血肉絕境,人性會在瞬間爆發。」
即便是個體在戰爭中的生命體驗,在管虎看來,由於歷史背景的不同,《八佰》和《金剛川》中人的狀態也是不一樣的。「《八佰》當中,是外界和絕境環境中逼迫出來的塵封已久的,中國人骨血裡的戰國精神、鐵血道義和家國情懷。面對戰友、親人的死亡,敵人的羞辱,這一切逼著人一步步走向人性光輝的爆發,這種塵封已久的精神在特定環境之中能夠被喚醒。而《金剛川》是立國之戰,這些戰士沒有恐懼、沒有畏懼,短短五年間,中國軍人禦敵之力這麼強,都是因為信仰。戰士信仰之強烈之單純是讓人驚嘆的。
管虎認為,也正是情感的共通性,促成了《八佰》和《金剛川》在票房上的良好表現。在他看來,過去人們忽視了,實際上戰爭片容易讓大家積累充沛的情感然後紓解,而美國電影、歐洲電影與中國觀眾的情感並不共通:「中國人,黑頭髮,黑眼睛,說中文,大家共同的情感積累,在電影中的抒發和疏解是了不得的。」
管虎認為,中國電影的類型化可以選擇一條和歐美不同的路徑。「我們的觀眾習慣了一些類型電影,著急讓故事快速發展,結局要有高潮,這些是以往類型片帶來的因果效應。其實中國類型片未必是歐美市場驗證過的那種成功類型,咱們也可以嘗試自己的。」
「哪怕這種嘗試在開始時受到點兒爭議,我也覺得可以試一下。」管虎一直記得小時候看《甲午風雲》,李默然飾演的鄧世昌率領致遠號戰艦硬撞敵艦吉野號:「當時我多希望他能撞上,可是最後船被擊沉了。那種憋屈和難受好多天,到現在都快40年了,我還記著那股力量,和爽片相比,那種力量可能更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