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門口的香椿樹
彭定新
老屋門口的哪棵樹最有情感?我不加思索地選擇椿樹。
椿樹在老屋周圍的李樹、杏樹、棗樹中,它是唯一的高大喬木 ,是高過屋頂的樹,是夏天擋住太陽把大半個稻場涼陰的樹。
從記事起 ,椿樹就刻在我的骨頭裡了。椿樹發芽早,早過其它樹芽,所以叫春天芽。春天芽有一種特別的帶有油脂的芳香,這芳香,本來就陶醉 ,如果母親把它和雞蛋攪拌在一起,煎成粑粑吃,春天的清香加上雞蛋的葷黃,簡直就像過年,成了最期待的嚮往。但在那個年代,往往只是嚮往。
印象中的椿樹一大一小,一高一矮 ,一粗一細,大的已有碗口粗了,小的樹是從大樹的根部發出來的。它可能是爺爺親手栽下的,因為周邊沒有它的父輩母輩自然播種的。這當然是我後來的想像。
香椿樹幹筆直,筆直得難以攀爬,樹幹沒有什麼結疤,只有樹的頂端有伸向四周的枝葉,像一個大鍋蓋。以至於吃春天芽, 還要搭梯子在竹竿上綁一把鐮刀剃下。但首先摘下的是小樹上的春天芽。
大椿樹上有鳥巢,是個花尾巴鳥,花尾巴鳥總是在清晨和傍晚叫個不停。有了鳥的歌唱,我的童年就不孤獨。
那個年代,父親母親總是在修水庫 ,搞建設,撈工分,早去晚歸。只有花尾巴鳥,最懂我們。有時,我們端著碗吃飯,那鳥就飛過來 , 落在地上,蹦蹦跳跳來到身旁 ,啄下掉在地上的飯粒。它好像知道我們是孩子, 不會傷害它 ,膽子越來越大 ,甚至跳到腳邊了,手剛揚起,騰地撲通一下 ,飛了,捲起一些塵土。
香椿樹上的鳥對我們太有誘惑力, 那鳥巢裡蛋是啥樣?孵化的小鳥又是啥樣?
我藉助小椿樹,爬上樹梢,接近鳥巢,哇,那是白色帶黃的鳥蛋。蛋的大小, 蛋的質感,我好心動。心動的是用春天芽煎鳥蛋吃。但頭上的花尾巴鳥不放過我,在我頭上盤旋,好像要啄我的頭,嘰嘰喳喳,撲騰撲騰,護著它的蛋。我依依不捨地把蛋放在窩裡。我回到樹下,花尾巴鳥不再鳴叫,還向我俯瞰一眼,那分明是善意的,然後繼續護著它待孵化的蛋。
我們天天在樹下玩耍,網蜻蜓,捉知了,打金龜子。用白線把金龜子腿拴上,另一頭挽在手裡,金龜子一飛,發出「嗚嗚」的翅膀摩擦聲。手一松,金龜子帶走一條白線,就不見了。
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鳥正在學飛翔,躍躍欲試,突然從樹上落到地面上了,栽了一個跟鬥,嚇壞了小鳥,撲通撲通扇動翅膀,就在地上打圈圈。小腦袋望著那天,喳喳叫喚,也無能為力。大花尾巴鳥一會兒落在地上,一會兒飛向天空,扯起喉嚨呱呱呼喚。我理會到,那是一種絕望的呼喚。我捧著小鳥,又一次爬上香椿樹,把它放到它應有的位置 。我不想聽到那種悽切的呼喚。
「嘎浪子」(一種鷂),一直在香椿樹周圍飛來飛去,不斷放出「嘎浪」「嘎浪」的叫聲,這聲音是一種挑戰。「嘎浪子」是一種兇狠的鳥,它看中了香椿樹的位置,想趕走花尾巴鳥,佔領花尾巴鳥窩 ,於是它們在空中亂啄,在地面廝打,打鬧得一地羽毛。最終還是在我的幹預下,「嘎浪子」才飛走了,在棗樹上另起窩巢。花尾巴鳥巢還是那個鳥巢。
隨著香椿樹的長大 ,香椿樹已有洗臉盆粗了。父親說,這是妹妹的嫁妝,打一口箱子。
是的,農村姑娘出嫁一定要有陪嫁 ,箱子是不缺少的。但是,家鄉多松樹,松樹是小老頭樹,不宜打箱子。有沒有其它的材料,香椿樹就是首選了,它樹大、粗壯,好解板,還有永遠的芳香味道,也不會蟲蛀。
在我從小的心裡,香椿樹就是妹妹的嫁妝。
妹妹要出嫁了,在我結婚的前面。我不想傷害香椿樹 ,我說妹妹出嫁的箱子,我有能力解決,因為我參加工作了。我用香樟樹板子 ,同樣具有芳香味道,打了一口大箱子。回想起,那是我為妹妹出嫁送的唯一禮物,成了永遠對不住妹妹的遺憾。
香椿樹最終還是夭折了,那是修建宜黃高速公路,正好香椿樹是中線 ,不得不伐下。
我是後來趕到的。當時的情形是,香椿樹已鋸斷數截,好像也起不到什麼大用途,更多的只能是柴火了;鳥巢就像一口鍋,翻扣在地面上,那搭建鳥巢的樹枝還夾雜一些羽毛。頓時,我有一種心在滴血的傷感。
彭定新,宜昌市總工會副主席。宜昌市作家協會會員。長期從事政策研究、黨務和行政工作。愛好文字和攝影,一花一葉一世界,一圖一文一心境,在行走中做自己。寫作多在夜半,其樂融融。常有文字、圖片見諸報刊、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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