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關注樂東那些事,傳播鄉人、鄉事、鄉情,鄉文化。傳遞正能量。我們為你提供:開獎查詢、違章查詢、海氣購票、樂東天氣、商家打折信息等。不要錯過哦。歡迎投稿、爆料及合作。
竹子做的鼻蕭
海南地區有首非常著名的黎族情歌:坐在嶺頂看哥村,竹尾搖搖誘心亂。求得雲開見哥屋,求得嶺崩見哥門。歌詞說的雖是男女青年之間的思慕情事,但吾等也可由此想見,青竹搖曳碧迎風擺的景象,在瓊崖鄉間,何其平常可見。
對於人們來說,竹子有很多用途。(資料圖片)
冬蘊根芽,春竹萌筍為食鮮
東坡先生曾有詩云: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可見文人騷客對竹之慕仰自古有之。心有雅意的美食老饕由此引申,以食事為主而言,謂之: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若要不俗也不瘦,餐餐筍煮肉。此說深得我心矣!
北地之筍,採於冬春兩季,可以鮮食的時日寥寥,其它季節多食幹筍為主。而吾鄉瓊島崖州之地,不只冬春兩季生筍眾多,還有那山中的刺竹之筍,可以四季生長。不過崖州人士鮮少有食用青筍的習慣,蓋因南筍缺乏霜雪之潤養而多驕陽之照曬,火氣足萌,故此多生苦味而甘甜者少,不若北筍甜脆者眾,且青筍炒食須多油才能潤味,食多腸胃亦難於克化,其性其味又削油清減,瘦刮損人。舊時生活儉苦,肉食不易,而崖州近海江流亦多,魚獲常有。青筍難於久放,唯有醃酸長存,既存有鮮筍之脆爽,又能以酵酸而提鮮壓腥,煮食海魚等物,消暑開胃,更為相宜。
崖州竹出甜筍者而公認味美者,一為甜竹,二是鳳尾。甜竹竹枝粗大,節端勻稱,粗可比臂,竹皮薄細,筍子甜脆而味美,可以生炒,亦可以醃食。鳳尾竹筍子肥大而鮮美,也是名列崖州諸筍之冠的美食。產苦筍者,則名苦竹。苦竹外形與山茅類似,只是竹節較山茅高而莖略粗,也可為竹編之材料,適於編織細網密目用於篩瀝的竹器。苦竹根性猛銳,能破地穿土,行山越谷,苦筍順根而生,蔚然成林,故此又名為過山苦。
屈大均言:「筍愛穿山苦。」其對苦筍,是情有獨鐘的!世人皆愛甜筍,喜其脆美,願高價而沽,雖苦筍價低,但知筍之人與深諳竹味的採筍者卻好苦筍,言謂甜筍食多脹氣,而苦筍清火去燥,浸煮去苦之後而為食,經久耐飢。蓋食味之一道,也如人生,一味順甜,不若經苦後回味起甘的滋味深長!
崖州溼熱之地,生筍之竹可以百千計,然也非眾筍皆可為食。曾被以「林上枝枝金琅玕,一丈二尺拂雲端。」而喻其形的黃竹雖然高挑秀美,筍卻有毒不堪食用,倒因竹竿只若拇指粗細,大小得宜,被用於制釣竿、編籠,物盡其用,甚妙。
海南定安有民歌云:「想割竹筍煮筍湯,來到竹頭站著看,停鐮不割嫌筍短,暫且回去等筍長。(男)哥想割筍煮筍湯,勿嫌筍短站著看,三月甜菇四月筍,當春勿論筍短長(女)。此歌借筍喻情,唱訴哥有心妹有意的百轉情懷之時,也盡述了民間採筍的時節景象。民間歌謠是社會生活的直接反映,縱觀瓊崖諸多的民歌黎謠,皆可窺見竹之於瓊崖當地民生及日用之重。
當春乃發,沖天竹節做桷梁
崖州之竹,大可逾碗口,小則若細指,姿形萬端,功用各異。舊時瓊崖之地貧困,無論漢黎,百姓多居竹舍茅屋。當地人家築造茅屋,若以竹為屋中柱梁,必是選那竹身厚而堅實,粗若大碗圓口的麻竹。麻竹高壯,肉厚而空小,壯年男子攀之晃之,不斷不裂,其強韌之性,可見一斑。黎人製作狩獵之竹弓弓身,便是選用麻竹浸泡鹽水而成。竹弓製成,以獸筋為弦,再斬取那色黃質堅若筆管粗細的野生箭竹為簳,前端扎以豪豬硬刺或是鐵製箭頭,無論飛鳥走獸,射之皆為利器。
麻竹有大用,崖地村人常有意種之。種此竹便如若同種栽蔗,只需按節以兩尺制之長截取,釘埋入土,踩實給水,不需一月,節上芽生,便可成活,再過得明年,便與平常竹子無異,生出芽筍,蔓地而生,兩三年間便成叢蔭,村屋山道旁,處處可見。
土人以木竹為架起梁,屋形初具之後,便要開始另擇材料,圍牆蓋頂。崖地盛產砂竹,因其竹皮觸之有澀粒質感,猶如鯊魚粗皮,故以砂為名。砂竹又名思勞,最好生長,無需刻意種植,也能發萌遍坡,唐代李商隱詩「思勞弩箭磨青石」,即此竹也,可見其自古時便在內陸也多有生長。思勞竹竹節長細,竹皮薄而空多,破開之後,竹篾青時軟韌有餘,利於編織,幹透便硬實穩固,不易變形。崖州人士不單剖之以編織竹牆、夾固茅頂來遮風避雨,也以其為原料,編制簸箕籃筐等生活用具,售賣換食。
若為茅屋頂桷,當地土人最喜採用南山嶺上所出的觀音竹。此竹中不空心,質地若木,紋理條直節杆分明,約摸有兩指大小,於冬季採集,用來壓固茅屋草頂做茅屋桷,耐久不蛀。另外有種如魚竿粗細的竿子竹,雖筍子細小不能食,但貴在竹壁堅厚杆枝平直,也可以之做為茅屋桷材。因材致用,乃崖州子民累世而積的謀生智慧。
南山嶺上亦產斑竹。傳說娥皇女英因哀於舜皇離世,泣血為淚,沾染於九嶷山中翠竹之上,使其竹管斑點遍布,如血淚之痕,後人將其稱為斑竹。此種神女於湘山泣血而成的異竹,後來廣泛分布於華夏各地,不知何時亦傳植於南山嶺中。
斑竹高約三四,節杆纖細生有黑而圓水墨潤散般的暈紋,管小如指而中空,打通其中的竹節隔斷之後,被用於製作水煙筒上的煙管。舊日香菸尚未面世之時,崖州之地不興鼻煙,因其費用不菲,只宜為貴族與豪富人家消遣排場之物;亦是難見旱菸,本地天氣燥熱,如若直接吸食不經過濾,旱菸極易燥熱烘肺,反倒是材料簡易又有過濾作用的水煙大行其道。
往昔崖州交通不便,商貿不興,本地鄉人除了以物易物換駁交易,盛行自給自足之俗。從外埠而來的舶來菸草 雖經精細鞣製,發酵熟化後口味柔順,但價格遠非平民能承受;而崖地各處村落偏遠,也難見外來商販。鄉民為圖節省方便,多自行種植菸草,採摘晾曬之後簡單加工。此種菸葉曬制後微有粘性,包緊用力卷壓成塊,取利刀切絲,再以水煙筒吸食,名曰土煙。這土煙煙性猛辣,可以醉人。若是初試,能使人頭腦暈蒙,不適者需得暈昏睡懵懂一兩日才能消解。以水煙筒過濾之後吸食,可以緩和土煙辛烈之性。但那經煙多年的老煙槍,卻偏偏愛這辛烈嗆口的氣息,非得這衝猛勁足之味,方才過癮。
水煙筒(資料圖片)
在上個世紀,瓊崖各地還常可見鄉人手持煙筒,當街抽吸話坐的場面。其中不乏嬸婆姨妗之類的年長女性。親友間也常有共用煙筒交換吸食的舉止,以示關係親近。這竹煙筒長短有度、粗細不同。短的不過半臂之長,一握大小,攜帶方便,可遊街巡村不誤煙事;長的約有一臂高度,竹筒略粗,主要放在家中取用。製作時取材倒是不拘,竹管粗若兒臂或大似脛尾者皆可。竹匠按需截竹為筒,留節不破,拋光細磨筒口邊緣之後,再於竹筒中部位置鑿洞,插入穿通了竹節的長斑竹管,便成煙筒。鄉人倒水覆煙,用紙捻子點燃菸絲,咕嚕嚕一吸一吐,就能品到醇厚味重的水煙味。煙子濃嗆,順著斑竹管子被吸入了筒底水中,再復濾出之後,便會柔和滑順幾分,辛辣刺肺之感頓減。
往昔崖州人士,不分工農學商、販夫走卒,都好吸食水煙。就是那從寒微而至顯達的「達官貴人」,曾經跟水煙筒有過些交情的,在不礙著氣度排場的情況下,保不得也要叫人尋來水煙筒,咕嚕咕嚕吸上幾口,消消癮,尋找記憶中的感覺。
現今在三亞城鄉結合部的郊區市場,尚且可見擺放水煙筒售賣的攤點——興許還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懷念這水煙筒的味道,不過也僅是龜縮於市場一隅,日漸式微的模樣。攤上擺放的水煙筒尚為竹身,但原本的斑竹煙管都已被換做了黃銅管子,另有不少全為黃銅製作的水煙筒,富麗堂皇,卻失了原有的幾分古樸原始之意。也許有日再來,這取竹為材的水煙筒便再也難覓了吧?
百竿千節,惠民護村萬般情
崖州竹器製作,相傳自唐代始。黎胞世代駐居山林,深諳竹藤之性,常以之為材編織竹器。其種類繁多,可為腰簍、鬥笠、籃筐、米缸、桌椅榻幾等,名目難計。黎人竹器編制技能超群,成品精良細密,尤以腰簍為出色,竟可至灌水其中,滴水不漏,而且花色巧雅,其技遠勝於漢人矣。黎人制竹器,內以生活自用,外與漢商交易,後工藝傳教漢區,興盛一時,便是在近代今時,也有不少人家是依靠這源自黎區的竹編手藝養家餬口。樂東黃流附近的赤命等農村,在解放後為興建鶯歌海鹽場,響應國家號召,將村中良田盡數獻出,劃入鹽場填造鹽田。之後無田可耕的人家,便是靠著砍伐那滿山遍地長著的思勞竹和苦竹,採筍醃漬、破竹編筐,整村老小,竟然有大半人家是靠著這竹子謀取生計,以此養活一家老小,興家致富。竹養人命,恩情莫大。
要說這崖州竹事,不可不提山竹。山竹古稱澀勒,又名刺竹,蓋因其竹節處長芒密距,枝節蓬生如雞爪張刺,成叢後密不可入,入則難出。崖州鄉人又將其稱為「山竹蓬」,以此形容其密集蓬鬆的外形。山竹筍子四季皆有生長,亦可採食。崖州漢村黎寨,皆喜將其沿村環種,便於採筍,同時以之為藩籬,護蔽村砦。蘇軾晚年貶謫海南,曾留詩曰「倦看澀勒暗蠻村」,說的就是山竹環繞圍護黎村的景象。
話說當年日軍進犯海南,遭瓊崖革命軍民拼死抵抗。倭寇怒極,糾集兵力進山追剿黎民的抗日隊伍。原本也算進剿順利,可殺至黃流的黑眉嶺一帶之時,碰了硬釘子!黑眉四周山竹環村,密厚叢深。倭寇水陸夾擊,甚至在瓊南戰場上第一次出動飛機協助陸戰,胡轟亂炸了無數次,依舊束手無策——那山竹叢蓬巡村環寨,燒不光、砍不完、想理還亂,趟不過、轉不進、欲入無門,倭寇無路可走,連攻三個月,終是難下黑眉嶺。最後兵乏氣盡,唯有鎩羽而歸,輸在不得其路而入!
截下青竹管,鑿孔定音律,人間多情思,常以笛音訴。崖州之竹,可為鄉野俗民日常之食糧物具,亦可為廟堂雅士述表情思之器樂載體。竹音靈透,可傳徘惻幽徊之情、喜樂歡躍之意,故此深受崖州黎漢同胞之喜愛。黎家男兒以竹製鼻簫,月下談情最宜,而漢族青年以之為笛笙,也可訴盡相思之意。君不聞那漢區情歌唱道:哥吹竹簫調情音,穿窗進房入妹心,放下針線出門去,跟哥簫音將歌尋。簫笛之樂在崖州之盛,從中可見一斑。
吾鄉崖州之竹,可以之為賞,以之為用,以之為食,甚至以之為友!竹雖與經寒之松、傲霜之梅並稱歲寒三友,被引喻為風骨氣節的物像代表之一,但松梅固然風姿傲群神採如畫,卻不如竹若君子,形有清虛逸懷、骨顯凌雲之志, 不單見悅於文人墨客,亦可成為寒衣跣足之民為食、為用、甚至是維生謀食之材具,造福於普羅百姓!
舊事俱往矣。山海易,金石移,娑婆世界如今已然變化萬千。吾等舊鄉崖州也早已拆分易名,不復昨日盛景,唯有那竹影青青,風採依舊,既存於記憶也照舊在眼前。如今雖有塑料尼龍為材的籃筐桌椅替代竹器,因價廉易得傾銷市面。但依舊有好竹者只喜用那費工價高的竹器——其材自天然,經久耐用,遠非工業流水線上產出的化工器具能比。
愛竹之人,不因時地而變,蓋為竹之風骨令人敬慕,其落根處不過方寸,卻有益民之性,能澤福萬家是也。
文/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