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上海國際電影節,兩獲坎城金棕櫚獎的塞爾維亞導演埃米爾·庫斯圖裡卡帶來新作《牛奶配送員的奇幻人生》(2016)和一場音樂會。
由庫斯圖裡卡自任男主角的這部《牛奶配送員的奇幻人生》集合了他過往的奇崛想像,與「無煙地帶樂隊」的現場則在美琪大戲院莊重地製造了一場巴爾幹酒神式的狂歡。
《牛奶配送員的奇幻人生》一部新片:《牛奶配送員的奇幻人生》老庫這次帶來的《牛奶配送員的奇幻人生》不會成為他的高口碑作品,但對他來說卻意義不小。
老庫說,這部電影將會成為他的第一部也是最後一部由自己擔綱主演的影片。當然庫斯圖裡卡為賺錢也接演其他導演的作品,以後也會繼續。另一個特別的地方在於,他終於與莫妮卡·貝魯奇合作。由女神飾演女主角,男主角是他本人肯定相當過癮。
過癮到《牛奶配送員的奇幻人生》成了老庫過往電影意象的集大成者。
無法完成的悲傷婚禮和飛舞/漂浮的婚紗再次出現;《對我承諾》中上下懸掛著人擺動的簡陋鍾成為這裡屢屢咬人的奧匈帝國時期大掛鍾,《流浪者之歌》等影片中飛升的女人、垮掉的房屋亦再現。還有通靈而富隱喻意義的大量動物——救人的蛇、浴血的鵝、忠實的驢和遊隼、任人宰割的羊群、與人友善的熊……
據說庫斯圖裡卡本人是個情緒簡單分明的人,開心時候喜不自勝,悲傷時候一塌糊塗。大概是由本人出演的關係,這部影片亦是如此,悲喜涇渭分明。
老庫飾演一個南斯拉夫內戰前畢業於音樂學院的木琴師科斯塔。戰爭令他失去家人,以牛奶配送員的身份生活在一個戰區前線村莊。他有一頭驢,一隻遊隼,一個傾心於他的鄰居——前南斯拉夫藝術體操冠軍米蘭娜(斯洛沃達·米拉卡維奇飾)。
影片的三部分情緒分明:混沌度日卻竟然刀槍不入有如神助的牛奶配送員生涯;愛上貝魯奇飾演的流落於此準備作新嫁娘的女人而招致整個村落的災禍,逃亡而終失愛人的傷心人;背著石頭鋪平雷區,與熊分食一隻橘子,唯一的朋友依然是那隻遊隼的僧侶。
儘管故事發生在戰區,這部影片卻更像一個純粹的愛情故事。反戰和對外國勢力入侵的厭惡雖顯而易見,在更複雜的國族問題上這一次他卻不想過多討論。
庫斯圖裡卡曾說過記憶和遺忘之間的悖論:遺忘讓人活下去,每個文明人都該練習這件事,而記憶又是創作及人生的必須,否則人生無意義(大意)。
對這個問題,老庫再次在貝魯奇飾演的美人喪命後由老牧羊人給出答案:「你死了,還有誰會記得這個女孩,誰會記得你們的愛情?」
記憶是什麼東西,有如神的授意(那條屢次救人性命的喝牛奶的蛇),把人從死亡邊緣拉回現世。
於是曾從自然中獲得慰藉(與動物們的友誼)的送奶工孤身一人後又回到自然中,成為能與熊嘴對嘴分食橘子的奇男子。
故事和立意皆簡單,意象未能令人耳目一新,老庫本人飾演被兩位絕世美人深愛的憂鬱男子一角又不免自戀。
但你可以選擇欣賞影片中的視覺和想像奇景。在上兩部影片遭遇滑鐵盧之後,也許老庫只是想拍一部像他和「無煙地帶樂隊」的音樂一樣快快樂樂又能自我淨化的電影。
他像小男孩做春夢一樣完成一個人的一生,有些事只有戰爭才能成全。躲在老庫年老又板的面孔後的小男孩憑空為自己想出種種冒險,膽子越來越肥,每每出現不可能情節之後總有更不思議的情節來解圍。
男孩柔軟的想像力、小獸般的殘忍和天大的浪漫為橫飛的血肉添上不真實的色彩。所以這究竟是遺忘和記憶?以記憶的形式把鐵樣的現實替換,這是否是更好的活下去的方式?
埃米爾·庫斯圖裡卡在音樂會上。一場音樂會:庫斯圖裡卡&無煙地帶樂隊庫斯圖裡卡&無煙地帶樂隊的音樂成分多樣,巴爾幹民歌、吉普賽音樂、猶太音樂、朋克、阿拉伯音樂、搖滾、爵士、歌劇、弗拉明戈……總結起來就是2001年他自己執導的樂隊紀錄片片名:巴爾幹與朋克。
1980年代加入這支樂隊,少年時代即組過朋克樂隊的庫斯圖裡卡從此成為少有的跨界於電影和音樂皆有所成的人。
對他來說二者無法分割。庫斯圖裡卡的影片中常出現一支樂隊,在婚禮、葬禮或槍林彈雨中祭出酒神式的演出。
樂隊的作品也多來自他的影片,6月19日晚的演出便是如此。
無煙樂隊是支大樂隊,固定成員十人,當晚的演出來了九人。器樂編制為小號、薩克斯、架子鼓、吉他、貝斯、鍵盤、手風琴和小提琴。
老庫的影片中,這些樂手絕不是什麼搖滾英雄。他們是普通到邊緣的小人物,日常生活裡毫不起眼;會樂器也絲毫改變不了他們的命運,不幸與死亡卻總是突如其來。只有在湊成一支樂隊迸發出狂放樂句的時候,這些普通人突然光芒四射如超越生死的神。這是音樂的魅力,也是庫斯圖裡卡用來把影片中的荒誕與白日夢收束到一起的超現實的力量。
庫斯圖裡卡的影片配樂有三個階段。最早是與佐蘭·希姆揚諾維奇合作,他為庫斯圖裡卡的前兩部電視作品《新娘來了》和《泰坦尼克》,以及兩部電影《你記得多莉·貝爾嗎?》和《爸爸出差了》配樂。
觀眾對第二位更熟悉,高蘭·布列戈維奇。為庫斯圖裡卡帶來全球知名度的《吉普賽時代》《亞利桑那之夢》和《地下》的配樂即出自他之手。這段時期庫斯圖裡卡的影片不再克制,打通五感肆意飛揚。
1986年隨著庫斯圖裡卡加入以內裡·卡拉季奇為領袖的樂隊任貝斯手(1994年樂隊正式更名為Emir Kusturica & No Smoking Orchestra),無煙地帶樂隊逐漸成為他影片的配樂主力。
無煙地帶樂隊的語言用得少,音樂的酣暢和密度讓語言只需在最需要的時候露面即可。對庫斯圖裡卡來說,如果電影是複雜情感的集合,那麼音樂就是非常快樂的淨化。
喊女觀眾們上臺跳舞開火車,又單獨請一位奔放的上海美人上臺扮演朱麗葉與主唱/小提琴手載歌載舞,每首歌之間煞有介事地用轉場音樂分割,樂隊成員還會排成齊刷刷一排邁步向前,又屢屢走下臺在觀眾面前炫耀手中的樂器。
這支樂隊雖說排練嚴謹,現場只有少量即興,但看起來就和影片中的民間樂隊一樣奔放,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精神一脈相承。他們喜歡明亮的現場和快速移動的燈光,喜歡跳舞的觀眾,喜歡大聲拍手和歡呼。
音樂的密度大,視覺上反而樸素。但偶爾也會順勢製造視覺景觀,在速度快到觀眾來不及跟著打節拍的時候突然熄滅燈光,黑暗中突然出現一把旋轉且亮著燈的琴,把音樂的高潮以視覺接續。
他們擁抱自己音樂的派對和馬戲團屬性,像雜耍一樣炫技,逗樂觀眾,老庫和小提琴手/主唱以各種方式拉動琴弓互相調侃。
這樣音樂會令人產生錯覺,似乎並非因為現實愁苦而不幸,所以需要音樂來宣洩,而是相反,糟糕的現實只是一場夢,縱情狂歡快速旋轉的音樂才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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