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 李叔同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灑盡餘歡,今宵別夢寒【鑑賞】
會唱歌的中國人,多數都會唱李叔同這首《送別》。
《送別》曲調取自約翰·P·奧德威作曲的美國歌曲《夢見家和母親》。《夢見家和母親》是首「藝人歌曲」,這種歌曲19世紀後期盛行於美國,由塗黑了臉扮演黑人的白人演員領唱,音樂也仿照黑人歌曲的格調創作而成。奧德威是「奧德威藝人團」的領導人,曾寫過不少藝人歌曲。 李叔同留日期間,日本歌詞作家犬童球溪採用《夢見家和母親》的旋律填寫了一首名為《旅愁》的歌詞。而李叔同作於1914年的《送別》,則取調於犬童球溪的《旅愁》。 如今《旅愁》在日本傳唱不衰,而《送別》在中國則已成驪歌中的不二經典。沈心工也曾根據《夢見家和母親》寫過一首《昨夜夢》,但最終沒有抵得過李叔同《送別》的光芒。
1915年,在杭州第一師範任教的李叔同,寫了這首著名的《送別》。它屬於李叔同早年創作的「學堂樂歌」。所謂「學堂樂歌」,是指清末明初一批有抱負的知識分子,鼓吹音樂對思想啟蒙的重大作用,積極提倡在學校中開設音樂課。同時,一些在日本留學的青年學子,借當時流行於日本和歐美的曲調,填上新詞,編成新的歌曲。此外,「學堂樂歌」還常常採用中國古典詩詞來填寫新的歌詞。李叔同的《送別》,就具有這些鮮明的「學堂樂歌」特點:一是用古典詩詞體填寫歌詞,二是選用美國流行曲調作譜。不了解這些背景,難免會對《送別》不同於現代歌曲的某些特點,感到困惑和不解。
為送別朋友而賦詩,是中國古典詩詞的一個基本母題。送別詩,是唐詩宋詞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李白《送友人》的「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王維的:「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送元二使安西》)王勃的:「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王昌齡的:「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芙蓉樓送辛漸》)都是送別詩中千古流傳的名句。至於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與李叔同的《送別》,有許多的相通之處。
《送別》的意象和語言,基本上是對中國古典送別詩的繼承。長亭飲酒、古道相送、折柳贈別、夕陽揮手、芳草離情,都是千百年來送別詩中常用的意象。但《送別》以短短的一首歌詞,把這些意象都集中起來,以一種「集大成」的衝擊力,強烈震撼著中國人的離別「集體無意識」。所以,《送別》也就成為中國人離別的一種文化心理符號。
古代送別詩,一般都是為送別某一個朋友而寫的,是實有其人。但耐人尋味的是,根據目前的材料,還看不出李叔同的《送別》是寫給哪一位朋友。在我看來,《送別》並不是為具體的友人而寫,而是一首無所明指的象徵送別詩。《送別》分三段,第一段是「寫景」,寫長亭外,古道邊送別的具象情景;第二段則是抒情,抒發知交零落天涯的悲慨;第三段從文字上看,是對第一段的重複,其實不然,是文字重複而意蘊升華:經歷了「送友離別」,而感悟到人生短暫,猶如日落,充滿著徹骨的寒意。整首歌詞瀰漫著濃重的人生空幻感,深藏著出世頓悟的暗示。
概言之,《送別》實際上是用無所明指的象徵,傳達出李叔同送別朋友,感悟人生、看破紅塵的覺悟。所以,《送別》不僅僅是朋友之間揮手相送的驪歌;而是李叔同即將告別人間、棄世出家的「前奏曲」。
【簡介】
李叔同(1880—1942),又名李息霜、李岸、李良,譜名文濤,幼名成蹊,學名廣侯,字息霜,別號漱桐。李叔同是著名音樂家、美術教育家、書法家、戲劇活動家,是中國話劇的開拓者之一。他從日本留學歸國後,擔任過教師、編輯之職,後剃度為僧,法名演音,號弘一,晚號晚晴老人。後被人尊稱為弘一法師。1913年受聘為浙江兩級師範學校(後改為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音樂、圖畫教師。1915年起又兼任南京高等師範學校音樂、圖畫教師。南京大學歷史上第一首校歌——南京高等師範學校校歌就是由他譜曲的。
弘一法師,俗名李叔同,清光緒六年(1880年)陰曆九月二十生於天津官宦富商之家,1942年九月初四圓寂於泉州。他是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前驅,卓越的藝術家、教育家、思想家、革新家,是中國傳統文化與佛教文化相結合的優秀代表,是中國近現代佛教史上最傑出的一位高僧,又是國際上聲譽甚高的知名人士。李叔同是「二十文章驚海內」的大師,集詩、詞、書、畫、篆刻、音樂、戲劇、文學於一身,在多個領域,開中華燦爛文化藝術之先河。同時,他在教育、哲學、法學、漢字學、社會學、廣告學、出版學、環境與動植物保護、人體斷食實驗諸方面均有創造性發展。
他把中國古代的書法藝術推向了極致。作為高僧書法,弘一與歷史上的一些僧人藝術家存有差異,如智永和懷素,儘管身披袈裟,但似乎他們的一生並未以堅定的佛教信仰和懇切實際的佛教修行為目的,他們不過是寄身於禪院的藝術家,「狂來輕世界,醉裡得真知」,這完全是藝術家的氣質與浪漫。
八大山人筆下的白眼八哥形象,諷刺的意味是顯而易見的,他的畫作實在為一種發洩,是入世的,並未超然。比之他們,弘一逃禪來得徹底,他皈依自心,超然塵外,要為律宗的即修為佛而獻身,是一名純粹的佛教大家。他是第一個向中國傳播西方音樂的先驅者,所創作的《送別歌》,歷經幾十年傳唱經久不衰,成為經典名曲。同時,他也是中國第一個開創裸體寫生的教師。
卓越的藝術造詣,先後培養出了名畫家豐子愷、音樂家劉質平等一些文化名人。他苦心向佛,過午不食,精研律學,弘揚佛法,普渡眾生出苦海,被佛門弟子奉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他為世人留下了咀嚼不盡的精神財富,他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他是中國絢麗至極歸於平淡的典型人物。
太虛大師曾為贈偈:以教印心,以律嚴身,內外清淨,菩提之因。
趙樸初先生評價大師的一生為:「無盡奇珍供世眼,一輪圓月耀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