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可凡:《尋夢》歷來算《牡丹亭》當中比較冷僻的一折,好像俞言當時復排的時候把這一折也是拿走的,你為了學《尋夢》,加工《尋夢》,遍訪很多高人是吧?
張洵澎:俞言版的時候,是沒有《尋夢》的。那是1958年的時候,一直演到1963年的時候,我到團裡了,朱老師跟我說要把《尋夢》學下來,我說還有《尋夢》啊?他說我不會,我說誰會?他說杭州在藝校裡面的姚傳薌老師。我就去跟姚老師學,我第一個學《尋夢》,單演要演40分鐘,不停地唱。後來到1978年、1979年的時候,因為40多歲,我已經有想法了,我說姚老師,我想把《尋夢》的杜麗娘讓她舞起來,他說好,改。我就想載歌載舞是崑曲的重心,我要舞起來,才能把杜麗娘再去尋美夢的情緒激發出來。
曹可凡:程十髮先生也說過,張洵澎的《尋夢》真是與眾不同。在崑曲界,大家也都知道,也都認可你很多創新的精神。
張洵澎:也不是我想要去創新、有創意,不是這樣的。人家說崑曲崑曲就是睡睡吃吃,打瞌睡的。我不能,我得讓觀眾提著神來看我。我那時候《尋夢》在北京演出之前,那時候在學校,但是中央文化部的紅頭文件要張洵澎去演,我才跟上海崑劇團一起去演,那是1986年。演完《尋夢》以後,結果到後臺,來了一大批人都是女孩子,她們是中央戲劇學院的導演班的。我不認識的,她們說張老師,昨天看你的《尋夢》,我們太激動了,你說出了我們少女的心。我覺得這就是要讓觀眾坐不住,我就這麼想。
曹可凡:其實當中要解決的就是一個融合的問題,所以當時你怎麼能夠把這些不同門類藝術、技藝,比較有機地融合到崑曲的表演當中?
張洵澎:一個是移步不換形,不能讓根子動搖,而且我要更美。比如說我去看老蔡的球,蔡國強怎麼在球場上激情這麼好?不是靠自己條件去扔一個,這種勁道,還有運球急停,我們崑曲也要有這樣。剛柔相濟的東西,都是柔的話,死樣怪氣人家不要打瞌睡嗎。我看到他想這倒可以用,我現在有很多步子,像《百花贈劍》,一定要有這種節奏。我到英國去探親,看到了最好的芭蕾,那種節奏在腳上。他們說老師,你的腳上怎麼那麼好,變化多端。像《尋夢》裡面,春香,難道我再到這亭園,不可能,要五步再一個動作,造型擺好,我現在半腳尖一個轉身,一氣呵成。
曹可凡:所以你還借鑑過刀美蘭老師?
張洵澎:刀美蘭,我特喜歡她。為什麼現在好多是摳著腕子,本來手長摳腕子就短,本來手短更短了,也不漂亮。刀美蘭的手腕特別漂亮,我就用她的手腕,但是最後不是摳,點著的,還是手腕。這就是一個女性的美,女性的美就體現出來了。
曹可凡:童芷苓老師那時候跟您學是學《尋夢》嗎?
張洵澎:《尋夢》,全學。
曹可凡:童老師是和言老師一輩,等於老師跟學生來學?
張洵澎:我的師祖,童老師那時候在學校裡,看我的《尋夢》演出,我覺得老一輩特別謙虛,她不好意思來跟我說,她說不知道我肯不肯,哪有這樣的事情?我從小佩服、敬仰老師長大的,看戲長大的,從頭至尾教她,她一絲不苟。
曹可凡:其實她那時候歲數不小了?
張洵澎:是不小了,而且她眼睛也不太好,這個戲完了以後,結果有一次在劇協,好像是貴州有人要來拜她為師,她請帖來請我和蔡國強一起去參加。參加完了,我們就走了,誰知道她出來,好多學生都圍著她要拍照,跟童老師拍照,童老師看到我和蔡國強在往外走,跑出來,張老師,把我拉進去,這才是我的老師。曹老師,你說我多麼感動。
曹可凡:因為童芷苓從年輕開始就是一個特別聰慧好學的人,她也是跟你一樣,年輕的時候把各種不同的藝術門類糅在一塊兒。所以她跟你學的時候是很快就學會了,還是確實費了一點勁?
張洵澎:有一點費勁,因為畢竟京昆有一點點區別,而且《尋夢》裡面很多動作和表演結合在一起,有一點難的。結果有一次我在晚上,聽到隔壁誰在唱《尋夢》,我開電視機,一看是童老師,她在美國。
曹可凡:所以她後來是演過的?
張洵澎:演過了,在美國。有的人說張老師,你怎麼去教人家?那時候的思想,你怎麼去教人家?你看都被人家拿去了。我說你們錯了,我就是要教,童老師去唱《尋夢》,不是幫我們崑曲在傳播嗎?我特別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