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萍
真正的藝術家是時代的先驅者有銳利的感覺對現狀不滿有全新的創造欲
陳家萍,專欄作家。著有《驚鴻傷影》《蛾眉宛轉》等。
素/以/為/絢
哪裡可以安置一顆為大自然的聲色而跳躍的心?塞尚一生都夾著斑斕的畫板東奔西走。
中學時代的塞尚對大自然的光影聲色有著強烈而敏銳的知覺。他鍾情於魯本斯,揚言要給畫壇飆起色彩颶風。
得知兒子得到美術學校的素描二等獎,父親失聲驚呼:「天才是要餓死的!」
1861年4月,塞尚脫離父親的掌控,到巴黎去尋覓藝術之路。
好像把一支裝滿各種顏色的手槍向著畫布狂掃,情知「濫用顏色」卻又捨不得向時人低頭使他始終未能考入巴黎高等美術學校,作品落選官方沙龍。
父親將到處碰壁的兒子搡進銀行,當他興衝衝來看兒子,卻驚愕地張大了嘴巴:帳簿上、牆壁上塗滿了速寫或素描,他不費力地找到了自己的畫像,還有塞尚的自畫像:一對面容酷似而內心迥然的父子。父親絕望了,他囚禁不了一顆獻身藝術的心。於是,無奈地為兒子放行。
1862年11月,塞尚再次回到巴黎。他聽到色塊和立體尖叫的聲音,他抵抗既定的畫理及前人或時人的畫風。
苦悶至極的他還時常退隱家鄉,在光怪陸離的大自然中尋找靈感。1867年底,他在莫奈、雷諾瓦等人聚會的著名的蓋博瓦咖啡館露面。他眼中的印象派畫家仿佛是一群天真的兒童,睜著好奇的眼,發現了自然界的光與色,於是近代藝術史上開出了最華美的花。
但塞尚持懷疑態度。
真正的藝術家,是時代的先驅者,有銳利的感覺,對現狀不滿,有全新的創造欲。19世紀探索繪畫先知的畫家中,塞尚是少為人理解的孤獨者,一生都為用顏料來表現藝術本質的觀念而鬥爭――― 和自己鬥,和世俗鬥。
30歲時,他遇到了裝訂廠女工馬利?奧爾丹斯?菲格,她以極大的耐心面對他的孩子氣的反覆無常。她業餘為塞尚做模特兒,賺外快貼補家用。她的柔順使在模特處多次碰壁的塞尚感動不已。兩人同居。
她未必符合他意想中的貴族少女形象:金色頭髮,慄色肌膚,面容姣好,誘人的明亮眼睛,纖細的手腳,薄紗裙子,姿態優雅。但,卻是困窘中的他所能抓住的最切身的溫情。
她操持家務,精心照料他的起居,且將模特兒角色持續下去。他留下來的作品中,以她為模特兒的有25件。《紅沙發上的塞尚夫人》,她還是少女的容顏。紅色沙發和身上的藍綠色調相衝,就像他亂糟糟的畫室,就像他在藝術上的橫衝直撞。
後來的畫,她便是辛苦的小婦人,在做家務的空隙給他當模特,在黯淡的舊絨沙發上低頭縫衣服,緊束的髮髻,緊繃繃的生活,她咬牙撐著做一個不被家庭接納的窮藝術家的太太,孩子和債務同時來了,而成功猶遙不可及,一時一刻都放鬆不下來啊。
塞尚一生便與浮淺作戰。他主張絕對忠實自然,將人格立在畫面上,視覺兒童化,淨化,清新化,使柔美立體,將粗硬軟和。因了塞尚,印象派的唯美有了力度,有了骨感。
塞尚生前便受到同道賞識:高更早在1876年就購買塞尚作品,他收藏的塞尚創作於1880年的《靜物》,是西方美術史上重要名作。但正如父親所預言的,他嘗夠了「天才」的苦頭。因「私自窩藏女人」,父親將生活費減半。塞尚不得已走上賣畫路,他得每天工作――― 為謀生,而非為信仰,這樣的「工作」讓塞尚不開顏,他一直希望能純粹地為藝術而作畫。1866年10月寫給畢沙羅的信中大吐苦水,「我得每天工作!但這裡顏料稀少,而且昂貴,真慘,真慘!」
賣畫讓他覺得有辱自尊,也讓從不識人間愁滋味的他感到委屈。
1886年父親過世,留給他2億法郎的遺產。正是妻子臉上的疲憊才讓他下決心接受這筆遺產。
一生不離不棄,且讓妻子永遠定格在畫史上:他的婚姻觀和畫理同樣堅實。
奧爾丹斯?菲格作模特的最後肖像,有著少婦的體格――― 這當然是他用筆的善意,苦捱17年後她成為正式的塞尚夫人,夫榮妻貴,他被人推重,且從父親處繼承巨額遺產,她過上了好日子,應該快樂。塞尚畫她時,眼裡許有淚光吧。
現代藝術起始於塞尚。他追求形式美感的藝術方法,為後來出現的現代油畫流派提供了引導。
塞尚和薰衣草一樣,是一個紫藍色符號,是普羅旺斯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