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竹令人俗,多竹令人野。
一徑數竿,亭亭如畫。
要似倪雲林羅羅清疏,
莫比吳仲圭叢叢煙雨。
(明)吳從先《小窗自紀·竹》
明清兩代之清言小品,堪與唐詩宋詞元曲並肩媲美。清言《竹》一則,就出自《小窗自紀》。
江南之竹挺拔蒼翠,終年碧綠如玉,即使身處寒風凜冽、雪壓霜凍的嚴冬時節,也不凋零褪色。古時候的士大夫們自詡清高,常常以勁竹自喻,把它和梅、蘭一起稱為「歲寒三友」;又因為竹子「虛心有節」,更是贈給了它「君子」的美譽。
東晉名士王徽之一生好竹,自從他指著竹子說了「不可一日無此君」之後,植竹賞竹、吟竹畫竹便成了文人雅士們的趣聞韻事。北宋大文豪蘇東坡先生,更是竹的鐵桿粉絲,他曾經說過「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甚至發出了「無竹令人俗」的感慨。
江南之竹遍布山野,隨處可見。人們不禁會問,如此平凡之物,何以會受到歷朝歷代士大夫們如此祟高的讚譽呢?
古時候的讀書人,尤其是晚明時期的文人們,他們在精神上追求的往往是「瘦到竹枝應有骨」、「不辭清瘦似梅花」的高尚境界。清雅秀美的竹不僅具有蒼翠悅目的外形,更具有堅貞不屈的節操品質,它既是耐歲寒的仁人,也是寧折不屈的正人君子。竹子所具備的這些特徵,正是讀書人心目中理想人格的化身。
也不排除一部分人愛竹,或用於粉飾自己的門面,以滿足飾偽的虛榮心;或附庸風雅,裝出一副與他人格格不入的清高,從而獲得某種利益或達到某個目的。
倪瓚 《竹枝圖》
而對於那些深懷亡國之痛的仁人志士來說,竹就成為了一種象徵,象徵著千千萬萬不願意受奴役的人的不屈精神了!明代畫家吳鹿友曾官至御史,明朝滅亡之後不願仕清,隱居山野竹林間,表現出了崇高的民族氣節,他所畫之竹從來不畫土坡,其寓意和宋末畫家鄭思肖畫蘭不畫根一樣,寄託了作者無限的亡國之痛。
前人品鑑竹,多贊其美在忠貞的氣節。吳從先賞竹卻獨闢蹊徑,他認為任何美好的東西,未必就多多益善,竹也是如此。疏疏朗朗的一徑數竿,才顯得「亭亭如畫」,如果同類的東西太多太密,反而給人以擁擠和雜亂的感覺。這種擁擠和雜亂,往往致人心煩意亂,氣滯神呆。
吳鎮 《墨竹圖卷》
吳從先為了說明這個道理,便用前人所作之畫來表述。元代大畫家倪瓚(字元鎮,號雲林子)擅長畫水墨山水,作畫講求「逸氣」,意境清遠蕭疏,他畫的竹木總是疏朗有致,簡中寓繁。吳從先認為竹之美,當如倪雲林的畫意,「羅羅清疏」,才能充分顯現出它的挺拔蒼翠和清新脫俗之氣。
元代另一個大畫家吳鎮(字仲圭,號梅花道人),也擅長畫水墨山水,他喜歡用溼墨來表現山川林木鬱茂的景色,其畫筆力雄勁,墨氣沉厚,所畫松竹,遒勁挺拔,被明代大畫家董其昌評為「蒼蒼茫茫,有林下風」。這說明藝術的濃與淡、疏與密、清朗與渾厚,可以相應成趣,如日月同輝,都可以達到至聖至美的境界。
吳從先先生之論竹,頗多真知灼見。可惜,他把吳仲圭畫中的「叢叢煙雨」譏為「多竹令人野」,卻有失偏頗,將藝術之美絕對化了。
竹藤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