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消滅不了貧窮,但貧窮的人會被時間消滅。
大約十年前,有位記者拍了部記錄片,結果預告片剛出來,它就被封禁了,再無下文。
豆瓣有九百多人為它評分,但其實這九百多人都沒有看過正片。
大家唯一能了解這部紀錄片的途徑,就是電視臺的一期節目《女子宿舍實錄》。
僅有35分鐘的簡單走訪和對話,讓大家了解到這個群體。
名叫戚小光的記者扛著攝像機,原本是要拍一個「很主旋律」的題材,一個有愛心的女人做好事的故事。
可是,當跟著這個女人左轉右轉進了一條胡同,順著黑洞洞的樓梯上二樓,推開那扇鐵門,他整個人驚呆了。
20多個女人,她們像火柴一樣,擠在一間房子裡。
床是隨意搭成的,一張挨著一張,高低不平,有的床腿拿磚頭墊著。
床鋪上是一條條打著補丁、抹布一樣分不清底色的床單。
外牆上一張的A4紙寫著:住宿24小時:2元。
記者問了其中一位婦女,為什麼會住在這裡?
對方覺得這個問題顯然太過荒唐,無奈回答:「哪有家?有家誰在這啊,熱坑頭不好嗎?」
她說:「一想到這事眼淚就來了。」
原來住在這裡面的,是一群無家可歸的女人。
方淑珍今年58歲了,在女子宿舍居住了八年。
八年如一日,她每天的夥食是一塊錢的花卷、鹹菜,有時再花一塊錢買點豆腐腦,補充補充「營養」。
年輕時候的方淑珍很漂亮,不到20歲時就嫁給了同村大他13歲的男人,但丈夫吃喝嫖賭,拳腳相加。
直到她48歲那年,丈夫把她攆了出來。
王淑芹,年輕時早早地嫁給了一個家暴的男人。
她這樣形容:當時丈夫抓住她的辮子,往地下一摁,就是一頓打,現在她的脖子左右搖動的時候,就會嘎嘣一聲。
王淑芹在34歲時和這個丈夫離婚了,兩個兒子都留給了前夫。
36歲時她嫁給了另一個男人,結婚1年生了一個孩子後,丈夫卻跟她離婚了。
王淑芹回到娘家,找了一間臨時蓋的房子,和兒子相依為命。
這麼多年以來,女子宿舍幾乎每來一個新人,都會坐床頭哭訴一番,哭訴的理由無外乎離婚、被打、亡夫、子女不孝順……
就像一個單項或多項選擇題。
可不用多久,就有人敲著床板,不耐煩地呵斥:「哭!哭當啥用,白扯!」
因為貧窮,因為遭到家庭的拋棄,這群悲苦的女人把女子宿舍當成了家。
2元,是她們僅能支付的價格。
日子稍長些,這些苦命的女人不再說女子宿舍是「難民營」,說這裡是「常駐大使館」,這裡的女人就是「大使」。
女子宿舍也算是寸土寸金。
躺下時,真正屬於她們的空間也就比一個人略大。所有人下地時,屬於她們的空間不及她們的一雙鞋子大。
行李壓在各自枕頭下,因為把包寄存在老闆娘住的4平方米的小屋,需要一個月支付10元。
這裡只有一個水龍頭,每天流出吸管般細細的自來水,女人們用它解渴、吃藥、洗頭、衝澡……
即使在零下30攝氏度的冬天,即使喝需要用熱水化開的感冒衝劑。
錢是每天算的,老闆娘挨個收錢時,有的從餐巾紙裡掏出兩個鋼崩兒,有的解開褲子從內褲的口袋裡掏錢,有的從隨身的礦泉水瓶裡扯出兩張一元的紙票。
沒有人會「闊氣」地拍出一個月的住宿費。
她們像「候鳥」一樣,一旦找到提供住處的打工地,她們就會搬家。
等工地的活兒結束了,她們又會回到這裡,尋找下一個打工地。
一年又一年,周而復始。
宿舍樓下就是勞動力廣場。
天晴時,胡同裡擺滿了小黑板,有招聘司機專欄、保姆專欄、出國打工專欄。
10月一下雪,女人們能找的工作多是在餐廳刷碗,穿兩雙襪子套大膠鞋,站在到處是汙水的地上不停地刷,一天17元。
來錢最快的是上建築工地,做些篩沙子、搗灰、搬磚之類的活,一天能賺70元。
可這活兒,「宿舍成員」大多吃不消。
整個漫長的冬天,女子宿舍的女人都盼著雪快些融化,春天來了,地裡就熱騰了。
春天,她們可以住到農戶家撿木耳,撿完這家撿那家,掃蕩整個村莊。一天幹14個小時,賺上50元。
夏天,她們可以坐票價7.5元的長途汽車,去一個叫烏喇街的地方剪毛蔥。
在農戶家裡剪,一毛錢一斤,在地裡剪,一毛二一斤。不消說,女子宿舍的女人都選擇了多賺這兩分錢。
她們要天不亮,走6裡地到田頭,等到黎明來臨時,剪刀的「咔嚓」聲已經在田地迴響了。
等到三天後,她們的口袋多了近100元錢。
她們最最喜歡的還是在城裡發廣告,一天能賺65元。
最暴富的一次,是老闆娘帶領大家去水泥廠種樹,一天賺了95元,創了最高紀錄。
可再也沒第二次了,人家說:「儘是些笨手笨腳的婦人,太老了!」
「紀錄片他媽的真殘酷」
幾乎每個人離開女子宿舍時,都信誓旦旦地說「再也不回這個『豬圈』了」。
可不用多久,她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又會回到這裡。
甚至有人出嫁了,跟丈夫吵了架,還會再回這個「娘家」住幾晚。
最近正好是《女子宿舍》十年過去,讓人嘆息的是,女子宿舍仍然存在。
現在它的房費,漲到了5元,而這家店,開了整整24年。
有紀錄片,被禁;有新聞報導,被時間遺忘。
時間消滅不了貧窮,但貧窮的人會被時間消滅。
正如陽光再耀眼,也有陰影,我們需要的是正視它,而不是一味兒屏蔽。不提不等於沒有,徒讓人厭惡有問題卻不解決。
圖片來源網絡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