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尚禎
1
大二那年,陳若在一家飯店門口推銷一款當地產的白酒。
那天有個開著豪車,衣著考究,身邊還跟著秘書的老闆跟她搭話,說他是做餐飲的。如果酒的品質和價錢合適,可以從她手裡批量拿貨,但是要讓陳若去他公司談。
按十五年前的物價,陳若在大學食堂頓頓吃素,一頓是兩塊錢。可是賣出這樣一瓶酒她能拿到整整五塊的提成。而那個老闆說,他要是拿貨,起步至少一萬瓶。
秦虎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他正在陳若身後的飯店吃飯,剛剛開了一瓶陳若推薦的酒。在陳若即將鑽入對方的車裡時,他突然衝到店門口一把將柔弱無骨的陳若拎起來拖進飯店裡,作勢要揍她:「你他媽推薦的什麼酒,這麼難喝?198一瓶,還不如五塊錢的二鍋頭!」
這酒什麼味兒陳若沒嘗過,但這人不依不饒,一副撒酒瘋的架勢,陳若很怕。
飯店老闆上來打哈哈,可秦虎長得五大三粗、人高馬大,他也怕。一時間周圍三米範圍內充斥著一種極度危險的氣息。眾人紛紛起身挪位,唯恐平白遭殃。
陳若先是怕,但隨即想到她的「大生意」,頓時像過了電一般又叫又跳,瘋狂掙脫。可當她衝到門口時,豪車不見了,「起步一萬」的金主不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不見了。
巨大的失望帶來了強烈的心理刺激,陳若發瘋一般對著秦虎拳打腳踢。
然而方才還一臉醉相的秦虎,忽然將他所有猙獰的表情一剎那斂盡,平聲道:「你知道人家是什麼人嗎?就上人家的車?看你一眼就要跟你大批量拿貨,這樣的好事兒我怎麼遇不上?虧你還是個大學生呢!這點腦子都沒有?讀書讀傻了吧?」
2
很多年以後回憶起跟秦虎的相識,陳若都覺得恍若夢境。初次見面又吵又打不說,還一桌兒吃了飯。
當時陳若給秦虎這麼一唬,瞬間回過神來了,心裡後怕,嘴卻硬:「你憑什麼說人家是騙子?你斷了我的財路!」
「財路?小丫頭,你記住一件事,天上不會掉餡餅。真有餡餅,也是我這樣個兒高的先接著!」
陳若還氣鼓鼓地想要分辨,結果卻被飢腸轆轆的肚子敗了氣勢。那一陣尷尬的五臟交響樂響起,秦虎忍不住笑了:「來來來,餓著肚子吵架怎麼行!我剛剛對你動了手是我不對。請你吃個飯賠罪吧!想吃什麼隨便點。這裡這麼多人,我也不能把你怎麼著。」
擱平時陳若不可能跟不熟的人吃飯,可這會兒她餘怒未消,暗火未解,就咣地坐下了,拿了菜單不客氣地點了好幾道貴的。
陳若吃了幾口菜墊吧了一下,忽然很想嘗一下這198一瓶的酒到底啥味兒,就給自己倒了一杯。
幾口酒下肚,胃裡一燒,心上一暖,腦子一熱,舒坦了。再多兩口,兩人就跟認識了多年的朋友似的敞開心扉聊上了。
「你以為我願意每天傻了吧唧地站在飯店門口對人嬉皮笑臉嗎?我、我家裡困難。我爸,我媽,他倆在地裡忙活一年,才掙幾個錢?我還有一雙弟妹……」陳若眼眶一熱,聲音裡帶著濃重的鼻音。
他們聊了很多,都是秦虎在聽陳若訴苦,最後陳若說:「你是個有錢人吧!窮人可不敢這麼招事兒!窮人也捨不得喝這麼貴的酒……」
秦虎也沒解釋,直到買單的時候,他把老闆叫到一邊兒跟人打商量。
陳若耳尖,隱約聽見秦虎說什麼「菜錢本來是夠的,這不請人小姑娘吃飯加了幾道菜嘛,就不夠了」。他想把他的表押這兒,過兩天再來結帳。
陳若又好氣又好笑,沒錢就敢請人吃飯,還「想吃什麼隨便點」。
雖然陳若花錢像割肉,但也不想欠他的,起身要去付帳。但還沒來得及聲明她只付她點的那幾個菜的錢,被秦虎攔下了:「開什麼玩笑?說了請你吃飯,哪能讓你付錢?你這不是埋汰我嗎?老闆,我這表夠不夠抵押,你給個明白話?」
那天秦虎打車把喝得舌頭都捋不直的陳若送回了學校,臨走要了她的電話,第二天一早就打給了她:「丫頭,我不騙你,昨兒那人真不是什麼好人,我認識他。你要真想多賺錢,我可以給你介紹個靠譜兒的兼職。另外,以後別隨便跟不認識的人喝酒。世道這麼亂,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3
後來,秦虎真給陳若介紹了兼職,而陳若也了解到,秦虎之前是正兒八經的大老闆,只是信錯了人,投資失利,公司破產,未婚妻非但沒有與之共患難,還卷了他最後的財產跑了。兩年後被人騙了個精光,走投無路來找他,他還想辦法幫了她。
這些都不是秦虎告訴陳若的,而是陳若跟她兼職公司的老闆打聽來的。
老闆何等精明,眯起一雙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對陳若說:「你這麼關心秦虎,是喜歡他吧?」
陳若沒否認。
那時候的秦虎,用現在一句爛俗又老套的話說是,「滿足了陳若對男人的全部幻想」:正義、熱忱、寬厚、善良,看起來粗枝大葉,實則心細如髮。
老闆若有所思地笑笑:「他這人哪,大氣,仗義,對誰都說得過去。但有時候太厚道了,也不是好事兒。」
陳若當時不懂這話的意思,直到很久之後,在跟秦虎漫長的相處中,才一絲一縷地參透了其中深意。有的人聒噪一輩子沒幾句正經話,而有些人的一句話,卻要你以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甚至是一輩子來領悟。
可待悟出其中意,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陳若大學畢業後沒急著找工作,而是讓事業剛起步的秦虎牽線,幫她跟一直兼職的那家酒業公司籤下了地區總代理。她喜歡錢,愛賺錢,從半生不熟的鄉下佬,到這個城市的活地圖,她用的時間比任何人都短。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秦虎背靠護城河的欄杆,在夕陽餘暉的照映下,指著城市正中心的方向對她說:「你看這座城市,到處都金光閃閃,滿地的金銀。會找的人自然找得到。不會找的,錢就在腳下也視而不見。世上多數是這樣的人,一輩子兢兢業業起早貪黑,到頭來不過混個溫飽。」
當時陳若的心臟狂跳,覺得秦虎的身上在發光。要不是周圍有人,她真想湊上去親他一下。
然後她彎著眼睛問他:「您老蟄伏了有好幾年了吧?打算什麼時候再出山?」
秦虎嚼巴著一根狗尾巴草,笑:「這不剛開始呢嗎?秦爺我日出東山,寶刀未老!」
4
陳若在畢業後的第三年跟秦虎合資開了服裝出口公司。
畢業頭幾年她忙賺錢,秦虎也開始招兵買馬找出路,兩個人風裡來雨裡去,儼然一對攜手並進、共同奮鬥的戰友。
陳若累到三餐不繼,是秦虎打電話提醒她別忘了吃飯。知道她不聽話,經常問她人在哪兒,然後驅車過去叫她一起下館子。
秦虎跟人酒桌上談事兒鬧得不愉快,眼看要打起來,是陳若連哄帶勸把人架走的。他喝得爛醉如泥不省人事,也是陳若硬撐著把人拖走,到了住處給他扔床上,幫他擦臉擦手換衣服脫鞋。
那時候他們都太忙,她忙得來不及去想他們到底合不合適。忙得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們在一起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誰也分不出精力想別的,就這麼風風火火忙忙碌碌地在一起,以為一天就是一輩子。
問題始於合開公司之後。
以前秦虎就是做這個的,最好的時候國外訂單一年能有大幾百萬。現在重操舊業,他要繼續找曾經合作過的幾個代工廠來做。
都是追隨過他的哥們兒,再找他們做是回報,也是感情的延續。
然而他們做出來的好幾個批次的衣服竟沒能達標,有的是沒用心做,犯了低級錯誤,有的卻是明顯的偷工減料。
陳若氣壞了,在代工廠大發雷霆,把所有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不僅要終止合作,還要讓他們賠違約金。
秦虎一連幾天長口瘡,幫朋友跟陳若求情。誰誰家裡擔子重,兩個孩子讀書啦;誰誰在他落魄的時候幫過他,為了這點錯跟人翻臉,難免落人口實啦;誰誰為了接他們的單子,把原來的客戶都拒了,咱們再終止合作,人家一家子就得喝西北風啦……
陳若不為所動。
她清醒得可怕,也是第一次板起臉孔對秦虎說話。
她說:「我是來賺錢的,不是做慈善的。你有你的仁義,我有我的原則!你我各佔一半股權,我不同意你拿我們共同的資產去做你自己的人情!」
5
陳若話說得很重,但也無可指責,秦虎沒能再說什麼。
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陳若沒跟他們終止合作。
不是她放棄了她的原則,而是她為了秦虎,願意退這一步。
但是代工廠事件之後,陳若的工作重心轉移到了自己的項目上。秦虎再跟她談代工廠的事,她顯然已經沒有太多的興趣。她一邊吃她的飯一邊頭也不抬,間或發出一兩聲「嗯」、「哦」或者「你決定就好。」
她越來越發現她跟秦虎在工作和做人上有太多相悖的理念和分歧。她太講原則,慣於翻臉和殺一儆百,做事狠戾肅殺不留餘地,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感;而他太容易被人情左右,對誰都有割捨不下的情感,寧可犧牲自己的利益也要苦苦守住他好大哥的人設。
再然後,一個女人闖入了陳若的視線。
沒錯,就是當初在秦虎的事業急轉直下時,果斷卷了他僅剩的錢跑掉,後來又厚顏無恥來求他幫忙的女人!
陳若可以不計較秦虎以前怎麼對待那個女人,但她在乎現在他會怎麼做。
果不其然,當那個女人再度以柔弱不能自理的婊象對他施展柔術,搖尾乞憐,哭得梨花帶雨求幫助的時候,秦虎還是心軟了。給錢且不說了,女人裝病裝死,甚至自己爹媽生病也是一個電話呼過來喊他救命……
陳若終於理解了數年前她的老闆形容秦虎的話了:他太厚道了。
是啊,太厚道了。有時候厚道不是一件好事。而你甚至分不清,哪些人是真厚道,哪些人捨己為人其實是為了享受那種被世人需要、被萬人景仰、被他人認可的滿足感。
這是一種老大情懷,是救世主心態,他豪氣沖天,俠肝義膽!這種人適合被瞻仰,適合把酒言歡,做一輩子的老鐵,唯獨不適合做戀人。或者說,不適合做她陳若雋永一生的戀人。
無巧不成書。
某一天,有熟人牽線給陳若攢了個局,說有個姓王的小老闆想跟陳若談個生意。陳若去了一看,第一眼是不相信。第二眼,隱隱冷笑:「王總?」
王總趕忙伸出手:「陳總認識我?」
「何止認識啊?王總您貴人多忘事,當年我還在上學,在飯店門口兼職賣酒,您打我跟前兒路過,說要跟我批量拿貨呢!可把我激動壞了!後來我有個兼職賣美容儀的學妹,您也說要跟她拿貨。我說王總,你這業務跨度挺大呀!」
王總頓時僵住,笑容幹在臉上。
6
陳若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她一個學妹做兼職被騙得很慘的事,騙她的正是這位道貌岸然的王總。
那個學妹不僅失了身,白給人打兩年工,還為這個王八蛋流過幾次產。最後學業中斷,身體垮了,一分錢沒撈著。
更憋屈的是,被騙了還沒地兒說理去。你說你為了賺錢,被人畫的大餅砸暈了?沒人會同情你的,不罵你活該都算善良了。
那天陳若上午已經有過一場應酬,多喝了兩杯,氣性兒大。又知道秦虎又一次幫了他那個婊子前女友,氣得要死。王總要走,她忽然耍起了牛脾氣不讓:「王總,咱們也算舊相識了,別急著走啊!我那個學妹過會兒還得來跟您敘舊呢?」
結果不知怎的一言一語的,陳若忽然發了飆,朝人臉上甩了一巴掌。還好匆匆趕來的秦虎一把抱住了陳若,她擎在手裡的酒瓶子才沒砸下去。
心虛的王總罵聲「媽的神經病啊」,跑了。
王總一走,秦虎緩緩地把人鬆開,感受著她的心跳與狂躁。
她在他結實的臂彎和寬闊的胸膛裡漸漸冷靜下來,待她轉過臉來,兩個人經過長久的對視之後,突然噗一聲,都笑了。
冷戰多日,一招破功,冰釋前嫌。
陳若說:「秦虎,咱倆還是做哥們兒吧!做戀人容易掰嘍!哥們兒,能鐵一輩子。我捨不得你!」
秦虎的眼眶就在那一秒鐘裡紅了,他懂陳若的意思。
他說:「好!我做你一輩子的老鐵,藍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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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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