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 青花魚藻紋罐:傳奇藏家摯愛,一億八千萬出手仍不舍

2020-12-25 騰訊網

開篇

1972年,在倫敦的一場拍賣會上,一隻元代的青花釉裡紅大罐以22萬英鎊成交,創造了當時中國陶瓷的最高記錄。各大媒體爭相報導,這件拍品的買主——坂本五郎瞬間成了古董界的明星,一舉掀起了國際範圍的中國陶瓷熱。

坂本五郎是古董商店「不言堂」的創立者,只要一提到他,就不得不說出兩件重器,一件就是當年創紀錄的元青花釉裡紅大罐,現在是個人收藏,被尊稱為「女王」;另一件就是今天要講的元青花魚藻紋大罐,被稱之為「帝王」。

元青花釉裡紅蓋罐

坂本五郎為養家經商

坂本五郎的一生是個傳奇。他1923年8月31日出生,家中排行老五,所以叫五郎。他出生的第二天,就發生了日本最著名的「關東大地震」。這是20世紀十大地震之一,大約死亡15萬人,震級比唐山大地震還高,非常地慘烈。地震使他們家的房子一下子就塌了,父親被柱子壓壞了腰,剛剛生完五郎的母親拼盡全力把孩子們連拖帶拽地逃出廢墟。他父親由於腰傷,幾年以後就去世了,一家人靠母親做點小買賣度日。

小學畢業後,坂本五郎去了一家海產商店,當了10年的學徒。為了養家,他開始經商,買賣舊衣服。同樣是老東西,聽說古董的利潤比舊衣服高很多,於是坂本五郎打算改行買賣古董。他穿梭於各個古董市場,尋覓有價值的老東西,東邊買,西邊賣,來賺取差價。當然,其中也有買到假貨的經歷。千挑萬選買下一幅畫,等拿到別處出售的時候,一問才知是贗品,只賣了原價的一半,。越老的東西,作假的就越多。坂本五郎有了許多次打眼經歷之後,變得虛心好學,走訪了多家古董店,購買了大量書籍學習。

坂本五郎珍藏的唐三彩貼花雙繫繩柄壺

進入古董界的契機

機會往往都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就在坂本五郎不斷積累經驗和知識的時候,機會就來了。一天,在江戶郊區有人要出售一隻景泰藍花瓶和一組銀質的燙酒器。有人建議說:「坂本君,你不是要去江戶的市場嗎?那玩意兒最適合拿到江戶賣。」江戶,就是現在的東京。可坂本連景泰藍和燙酒器都是第一次聽說,到底是什麼東西都沒見過。他立刻就跑去找賣主,看到了實物。賣東西的老人家張口要價一千,無論怎麼還價都不肯讓步,於是坂本咬咬牙就都買了下來。第二天一早,他直奔東京的無極亭市場,可市場上一個人也沒有。一問才知,東京美術俱樂部有活動,下午才開市。這時候來了一位老者,正要前往美術俱樂部,於是倆人相邀同行。

東京美術俱樂部成立於1907年,那年正是中國光緒年的尾聲。東京美術俱樂部並不是娛樂場所,而是一個類似於商會的組織,這裡的會員都是日本一流的古董商。當坂本五郎走到門口的時候,裡面的拍賣已經開始了,場面熱鬧非凡。正當他無所適從時,之前相識的那須屋茶具店老闆野口淑太郎先生喊住了他。野口先生告訴他,不是俱樂部的會員,是不能進場的。坂本心想,能碰到熟人真是太幸運了,他就請先生幫忙看了看自己帶來的景泰藍和燙酒器。先生看完後說:「能賣個好價錢。」然後就出面把坂本帶來的器物拿去拍賣。僅景泰藍花瓶,一開口便拍出了一萬円。年輕的坂本激動不已,想不到只是換了個地方,一千円兩件的東西,僅一件就拍出了一萬的高價!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這就是坂本五郎進入古董界的契機,剛開始的一兩年,他都是以那須屋店員的身份參加。當時拍賣場的座次都是按會員的資歷排列的,正面前排座位都留給最有名望的古董商人。坂本暗暗下定決心:將來有一天,我自己也要坐到最前排的位置。因為他知道在這一行,我比別人晚了十年,就要用十倍的努力來彌補。

不言堂與大罐的千絲萬縷

1947年,坂本五郎在自己家裡開店,商號叫「不言堂」——取自《史記》中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句話。創業之初,他一聽說哪個地方有好東西,就趕緊奔過去。誰手上有好東西,不管認不認識,都跑去拜訪。只要是能賺錢的,無論是茶具、瓷器、西洋古董還是刀劍,他都會去收,生意的範圍越來越廣,足跡也遍布日本全國。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做生意「三勤」:眼勤、嘴勤、腿勤。

1960年,坂本五郎前往東京日本橋開店,從此開始了海外生意。一年中,他總有幾回要跑到國外去搜尋寶貝。在當時,對日本人來說,出國是非常罕見的。坂本跑到國外收購老的日本瓷器,回國後再高價出售。到了1972年,坂本五郎拍下青花釉裡紅大罐後,名聲大噪。兩年後,因緣際會,他進入美國布魯克林博物館參觀,見到了元青花魚藻紋大罐,喜歡得不得了,讓懂英文的店員寫信給博物館,說我想把那件買下來。但博物館回信說,「這是館裡唯一的一件陶瓷精品,恕不出售。」

無巧不成書。兩三個月後,在東京美術俱樂部的交換會上,突然出現了一隻元青花魚藻紋大罐。這時的坂本五郎在熊本出差。熊本,就是年輕人很喜歡的熊本熊的故鄉。晚上十點左右,店員激動地打電話告訴他,說「當家的,這兒有件元代的魚藻紋大罐,很像您在博物館裡看到的那件。」坂本五郎馬上就被吸引住了,趕緊讓店員去看看器物,看看現場的氛圍如何,其他的會員作何反應也要一一向他匯報。現場有人說這是真的,也有人說這是仿的。但坂本遠在他鄉,又不能親眼看到,干著急。他索性對自己說:「咱賭一把!」就給手下打電話說:「無論如何,給我買下!」

店員問:「當家的,這個大罐子,要是上了兩三千萬,那可怎麼辦呀?」

坂本下定決心,告訴店員:「我說的無論如何都要買下,就是你給我出最後一口價!」

坂本五郎的古董業品牌:不言堂

當時,會場上開價「一千五百萬!」,隨後就有「二千萬!」「三千萬!」的聲音。不言堂開口就是六千萬!會場瞬間就安靜下來了,沒過一會兒,後面又有人喊「七千萬!」「八千萬!」最後不言堂以九千萬的價格落錘,但後面還有一個抽籤的環節。日本有這樣一個規矩,當落錘以後如果還有人想要的話,就以抽籤的方式決定拍品的去處,抽中的人付錢帶走拍品。這是俱樂部的一個規矩,即使你以最高價買下來,也不能貿然拒絕這件事兒,誰抽中,這東西交了錢就歸誰。沒想到幸運女神終究還是眷顧不言堂,讓不言堂的店員抽中了。

此時的坂本五郎還在焦急地等待著回音,電話終於響了。

坂本問:「怎麼樣?」

店員說:「買下來了!」

坂本說:「幹得漂亮!多少錢?」

店員說:「九千萬。」

坂本五郎瞬間就驚呆了,沒說話。雖然說了無論如何都要買下,卻沒想到是如此天價。按照當時的市場行情,是最高價還翻了兩翻。但不管怎麼說,買下來就好。他說:「趕緊把器物帶回家,我到之前誰都不準看。」然後他就急忙趕回東京的店裡,一路上他的心情都無法平靜。當坂本趕回來,已經是深夜了。他進到房間裡,在母親的遺像前拜了一拜,祈禱這是真品。在推開屋內的門後,終於看到了實物。下一秒就舉起雙手,歡呼了一聲「萬歲!幹得漂亮!」

坂本五郎

後來他回憶說,當他看到這件名副其實的珍品時,馬上就滿血復活了。店員們也特別高興,還一起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慶祝會。這是無可置疑的世界第一名品,比布魯克林博物館的那件還要好,這讓他一下子就忘記了旅途的疲憊。在清洗了罐上陳年的汙漬後,還跟它一起泡了個澡。坂本心裡就想:這件大罐中世紀來到日本,到今天都能完好無損,令人不得不感嘆。真是神佛保佑,上天賜給我一個大禮!於是,他又到母親的佛壇前拜了一拜,在大罐前面享用了一頓極為美味的晚餐。但晚上他卻睡不著了,總想著再看一眼,一夜要醒好幾次,然後起身一個人在房間裡靜靜地欣賞著這件大罐。

大罐蘊含多種情結

坂本想起小時候,父親死後,母親常常賣魚,而自己也曾在海產商店裡打工,成為了古董商後,依然喜歡魚的紋樣。這就是文化的緣故,也是他個人的情結。他打算一輩子將這件魚藻紋大罐留在身邊,奉為家寶。很多人都說想要買下來,坂本都一一回絕了。

這個時候,負責幫安宅英一收藏瓷器的伊藤鬱太郎也聯繫到了坂本,表示想以一億五千萬的價格購買,但坂本說什麼也不肯賣。安宅英一,就是之前介紹過的「安宅收藏」的主導者,他收藏了飛青瓷玉壺春瓶,伊藤鬱太郎是專門負責幫他買瓷器的。安宅收藏的瓷器,後來都進了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館,伊藤擔任了第一任館長。在與坂本溝通無果之後,伊藤打算放棄,把這件事報告給了正在瑞士的安宅,說:「老闆,我都出價到一億五千萬了,人家根本不搭理我。」安宅說:「行了,我來跟他直接談。」

在買下青花魚藻紋大罐的兩三天以後,坂本突然在晚上接到了一個從瑞士打來的電話,對方正是安宅英一。他說:「我馬上更改行程,明早就回國,請務必讓我看看那件大罐,一下飛機我就趕過去。」安宅先生是大客戶,親自上門也不好拒絕,但這件青花魚藻紋大罐是母親支撐這個家庭的象徵,也有自己感觸極深的魚紋,於是又多了一個難題。

元青花魚藻紋罐

據說這件器物是從舊大名家中獲得的。大名是日本特有的稱謂,有點像中國的藩王。當年,這家主人委託茶具店拍賣,有好幾件器物在一起,對方的要求是:這件大罐一定要賣到十萬円以上,其它東西隨便賣。沒想到這件東西最後以九千萬的高價成交,受委託的中間人也是大吃一驚。而這個中間人,恰恰正是坂本五郎剛剛踏入古董界時的恩人。這次坂本五郎能用高價把他經手的這件器物買下,也算報了恩。

這件元青花魚藻紋大罐,器身中段繪有蓮池、鱖魚、草魚等內容,是元代瓷器上常見的紋樣。「魚」和多餘的「餘」字同音,包含了財富、好運有餘的吉祥寓意。同時魚類產籽繁衍,又被賦予了子孫繁榮的象徵意義。對於坂本五郎來說,魚紋又多了一層文化情結。

安宅英一從瑞士飛回日本親自找到了坂本,說我非買不可,坂本也為難了一陣子。最終,這件青花魚藻紋大罐以約兩倍的價格賣給了安宅英一。但坂本每每回憶起來總是很捨不得,常說自己賣虧了。他說:「雖然不想賣,但自己確實也沒錢,沒有辦法。」做生意就是這樣。但伊藤卻為此憤憤不平,說:「什麼叫賣虧了?你八九千萬買的,我們一億八九千萬買下,你哪裡虧了啊?」但文物的價值,確實是不好衡量的,每個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的標價。這件器物現在在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館展出。

馬爺說

從一無所知的門外漢到名冠昭和的古董商,坂本五郎的一生非常勵志。其中少不了他自己的勤奮好學和吃苦耐勞,更有他的勇氣和謀略,讓中國陶瓷一次又一次地引起世界的關注。

我們祖先所創造的瓷器瑰寶,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獨具慧眼的古董商和收藏家的賞識,才讓我們今天依然能大開眼界,為之驚嘆。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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