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莊無邪】
秦凱第一次跑去見網友,就是去見韓雪。他從長春出發,先坐火車到了北京,再從北京倒車另一趟火車到成都。穿越了大半個中國,像個朝聖的教徒。他們兩口子在上海搬進新房的那一天,秦凱和我講起過這事兒,笑得很甜。
我一直以為秦凱是我朋友裡面的另類,我交朋友的很大一部分認同來自於性情,秦凱卻從來不是個性情中人,他始終精於算計,菸酒不沾,把人生規劃得井井有條。2003年~2009年,他用了六年的時間,把自己從大學畢業的一個毛頭小子,變身為一個跨國企業中層管理。
韓雪長得並不漂亮,矮矮又微胖的身材,小眼睛,齙牙。站在俊朗而又帥氣的秦凱身邊,很容易被誤判為富二代。我曾經不止一次聽到別人談論到他們兩口子的時候,表現出難以置信的驚訝,可偏偏秦凱走到哪裡都會帶著韓雪,望過去時,臉上會掛著溫和而又淡淡的笑意。
我見過秦凱最緊張的一次狀態是韓雪做卵巢囊腫手術的那天,我陪他在醫院裡,就在韓雪快要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她突然示意停了下來。
「我很孤獨,英文怎麼講?」韓雪笑著問秦凱。
「I LOVE YOU。」秦凱聲音都有些顫抖。
韓雪進手術室之後,我和秦凱走到醫院的院子裡,他跟我要了一支煙。那是上海最悶的一個時節,秦凱滿頭大汗,身子卻不停的在打冷戰。
「I LOVE YOU,是我愛你的意思,你倆欺負我不懂英文啊?」為了調節他的情緒,我拿他們剛剛的對話來開玩笑。
「呵,看來你不是星爺的真影迷,這是《算死草》裡的一段臺詞,裡面他和莫文蔚的對話。」秦凱聳聳肩膀,轉頭問我:「無邪,你孤獨嗎?」
「額,是吧。」我被他突出其來的問題,問愣了。
人世間最深的惡意就是孩子的殘忍。這是秦凱一直以來不能釋懷的一個想法。秦凱五歲的時候,父親尿毒症去世了。就在父親去世後半年,母親在那個冬天,被一輛雪地裡失控的車帶上了天堂。從那以後,秦凱就成了孤兒,被寄養在姑媽家。
孩子的孤獨往往源於其它孩子的孤立,在那個恍如蒙昧時代的東北小城,秦凱的孤兒身份,讓他有一種傳染病一樣的基因。秦凱像一株倔強的草一樣成長著,直到離開小城去省城長春讀大學。
秦凱的初戀故事發生在長春某間高校的校內電影院,當時正在放的片子是周星馳的《喜劇之王》,鄰座女孩哭得比電影裡的人還慘。秦凱的手帕在那場電影放映中被徵用了,秦凱的心也在那場電影放映後被徵用了。
鄰座女孩的生活情緒明顯要比觀影情緒現實得多,1999年的最後一天,她在秦凱的注視下,跳上了一輛奧迪的副駕駛座,留下秦凱一個人在一場漫天大雪裡。
秦凱像多年前被父母遺棄在人間一樣,顯示出了驚人的韌性,他仿佛連悲傷都已經可以順利消化。開始利用所有業餘時間去歐亞商幫人賣電腦配件,只要一閒下來,就跑去網吧裡上網,就在那段時間,秦凱在一個有關於周星馳的論壇裡認識了韓雪。
韓雪是一個在網上很會自嘲的人,她說自己在仙子遍布的四川盆地,長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妖魔,演任何一個周星馳電影中的女丑角都可以更加出色。這讓秦凱聯想到了自己,在遍地情義的東北,孤獨得像一艘太平洋上的舟。
在那個主貼為「你最喜歡的星爺臺詞」下面,韓雪回了一句「我很孤獨,英文怎麼講?」秦凱慎重的敲下了「I LOVE YOU。」按完發送鍵,秦凱想到了那部電影中,周星馳抱著莫文蔚,像個孩子似的傾訴他的孤獨,不停的「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
想到這裡,秦凱在網吧裡突然就淚如湧泉,仿佛封閉了多年的淚腺被打開了一樣。
「你知道嗎?其實人找人不是很難的,更難的是話找話,而最難的就是心事找心事。我恰好找到了韓雪,她也恰好遇到了我。」秦凱笑了:「無邪你還記得咱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那當然記得,在北京認識的,2006年,我和老歪,還有松林,在後海酒吧看完了世界盃決賽出來,剛好把掉進水裡的你給撈了上來,那次我記得韓雪也嚇壞了。」我笑著說。
「那天出來,雪兒非要給我表演一個齊達內頭頂馬特拉齊,一用力就把我頂進了水裡……。」秦凱放聲大笑。
那天秦凱的笑聲一直迴蕩在我的腦海裡,是他嚴肅的外表下最孩子氣的開懷。但自從知道了他們的故事,我常常會想,喜歡看喜劇的人,心裡的快樂會不會增加一些?我也常常會想,寫了那麼多文字,說了那麼多的話,孤獨會不會減少一些。
我很孤獨,英文怎麼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