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彩虹室內合唱團
糰子說
今年 1 月,金老師和梁冬老師進行了一次對談。內容已在近期的《梁品》中與大家見面。
他們聊生活,聊斜槓青年,聊到「人格分裂者的春天,正在來臨」。金老師還分享了製作《音樂大歷史》課程的初衷,解讀了中世紀的格裡高利聖詠。
以下為節目精選內容。
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習慣在青年一詞的前端加上許多定語,比如「佛系」,比如「斜槓」,比如「文藝」。
是什麼鑄就了他們身上的千百種可能?在時代的浪潮裡,他們在思索著什麼、努力著什麼,又在如何發揮著自己的力量?
那個唱過《張士超你昨天晚上到底把我家鑰匙放在哪裡了?》《感覺身體被掏空》《春節自救指南》等的彩虹室內合唱團或許可以給我們一個答案。他們的作品深入青年生活,一上線便火爆全網。
今天,我們邀請到上海彩虹室內合唱團藝術總監、指揮、「團魂」金承志,對話《梁品》主持人梁冬,為你還原當代青年的多樣面貌,帶你走進都市年輕人的真實內心。
梁冬
《梁品》主持人
金承志
上海彩虹室內合唱團
藝術總監
青年作曲家、指揮家
生活中再簡單的故事,
都經得起吟唱
梁:我昨天在聽《感覺身體被掏空》的時候,想跟您聊聊一個東西,您對現在都市人的這些精神狀態捕捉得這麼精準,是怎麼做到的?
十八天沒有卸妝
月拋帶了兩年半
作息紊亂 我卻越來越胖
起來徵戰北五環
《感覺身體被掏空》歌詞片段
金:因為我就是都市人,我也不是都市麗人,對吧?都是底層的混飯吃的人。
一個是我觀察東西喜歡觀察細節。比如說這個人跟你說話的時候,那邊風是什麼樣子的,樹葉什麼樣子的,我喜歡捕捉這些小的東西。包括我喜歡觀察自己內心的情緒變化,然後就把它們寫出來。所以我比較關注的是很微弱的情緒跟不起眼的景物。
在這些過程當中,我開始發現人好像沒有什麼話題是不能說的。以前說合唱很高大上,我就在想,我能不能用一個比較宏大的敘事方式,但是談論的議題是比較生活化的。
因為這一塊好像流行音樂當中談得很少,流行音樂基本講愛情。但實際上生活裡面有大量的雞毛蒜皮的、雞飛狗跳的小事情值得我們去講述,愛情只是裡面很小的一部分。
梁:所以你會花更多時間在愛情以外的雞毛蒜皮的事情上。其實不是雞毛蒜皮,我覺得它很大程度上反映出當下大部分人的一種生活困境。因為我以前發現很多做創作的人,其實他生活裡跟陌生人接觸的機會,除了公司同事、客戶以外,就是跟出租汽車司機(接觸),沒有太多他朋友圈子以外的人。你會不會也面臨這樣的困境?就是很快你的生活圈子的那些細節都被寫完了。
金:不會。因為第一個,我受到創作感召的多半是源於憤怒。比如說我排隊,有人插隊;比如說我上高鐵,有人摳腳。這些都是因為憤怒想去寫的課題。
還有一個就是反面,這個現象感染到我了,比如我看到一個小朋友坐在爸爸媽媽的自行車背後笑得很開心、春天很美好,我就也想書寫。
我們還有一個好處是,我們是一個合唱團,來來去去有六七十號人,這些人又是流動的,每個人代表了一段故事,所以大家其實生活在類似於一個小的社區裡面。
我們每周排練一次,排練完的時間大家都是可以玩的、互相交流的。每個人來自不同職業,比如他搞科學的,你就說說你科學家最近在煩什麼?家庭主婦也有家庭主婦的困擾。所以雖然圈子很固定,但是我們可以接觸到不一樣的人。
02
擁抱音樂如生命,
他們「每周六活一次」
梁:你們在做的事情,在世界的藝術框架裡面,大概總有些人對它下定義,它是什麼呢?
金:真的沒有。拿合唱當事業幹的,或者說不是拿合唱去跟某種類似於舞臺劇、話劇或音樂劇的劇種合作的藝術形式,目前我們沒有看到類似的東西,所以也很難去定義它。新興事物總是這樣,很難先有概念、再有內容。
對於整個藝術圈,我認為拿來主義或者旱地拔蔥式的叢林時代已經過去了,大家開始慢慢回歸到一個自己比較小的圈子。
這也更像網際網路時代,每個人去關注一件小事情。比如以前我們知道有個錄音設備圈,現在可能就已經細化到了錄音設備這根線的圈子——全國喜歡這根線的有5萬人,這5萬人打死了都要喜歡這根線。
我們也是這樣,如果有一天我們創造出了一個新的東西,可能這個圈子裡的人不是很多,但他們對這件事情的興趣跟喜歡是十足的。
梁:是的,我就是你們的粉絲之一。我開始的時候還在想到底如何定義這件事情,後來想也不用定義,因為喜歡是不需要定義的。在你們所有的表演團員身上,我看到了一種快樂。
看到每一個人,我都大概知道這個人可能在政府工作,這個人可能在IT公司工作,這個人可能在在幼兒園工作,這個人可能就是一個家庭婦女,對吧?
但是當他們來到你們的表演場域、被你點燃的時候,在我看來,他們很熟悉又很陌生。我就很想請教您,您是怎麼描述這種生命狀態的?
金:我在試圖解釋這個現象。有一天有個專門做音樂演出的大佬到我們後臺來玩,看到我們後臺,他說我做音樂也幾十年了,我見過所有的專業樂手,但沒有一個樂手像你們這群人這樣的。
我問他是什麼特點?他說太吵了。我說原因是什麼?他說興奮。
其他樂手認為這是「活兒」、這是工作,我來了小提琴拉倆拉,我搖滾樂團上去唱完也就唱完了。大家在後臺很安靜,因為要保存體力,上臺演完回家睡覺。
可是我們這群人,周一到周五都是他們認為特別苦的生活。所以有個團員說我們「每周六活一次」:那三個小時我認為我在活著,通過唱歌證明我活著。
在擁抱這第二條生命的時候,比如排練,比如演出,他們就無比陶醉在這件事情裡面。所以他們會吵,因為每一次的擁抱都令人興奮。
這是我在團員眼中看到的很神奇的地方,因為我自己是做音樂出身的,我沒有辦法特別感同身受。直到我有一天發現自己一周的工作當中,跟音樂相關的時間不到半天,而這半天恰恰是跟我團員發生關係的時候。我明白了:其實我們都是在把音樂當成愛好,而不是工作。在這個前提下,所有人都會有一種重新爆發出來的感覺。
梁:我想起了一部電影,講某個公司的財務總監,平常都很活得很 boring,後來不小心加入了一個花樣遊泳的小團體。大概五六個人,他們有個憲章,就是入夥之後不準問彼此是幹什麼的,下了水之後就認真遊泳。
這部電影很無釐頭,但是它在講一件事情,原來我們中真的有很多人對自己日常的生活深惡痛絕,就想找一個地方躲一躲、逃一逃,在城市裡面的另外一層樓,逃成另外一個角色。這似乎變成了社會的通病,那你該怎麼辦呢?
金:所以我平常做的工作跟音樂無關。比如說講音樂史,在我看來它是一個更理論性的事情,不像是在做音樂。
對我來說,創作是音樂,比如說寫作品那一刻,我跟吃了人參果一樣,太爽了;還有一個是排練,也是一種創作。只要是涉及創作的,我就很開心。但我不是天天在創作,我絕大多數時間也是要上班的,這個過程當中,自己在做的事情跟音樂沒有太大關係,所以其實我也在逃。
梁:說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我開始慢慢能理解你了。當我們開始進入創作領域的時候,有一種不是為了生活而真正進入生活的狀態。人格分裂的春天已經來臨,我們瞬間就接受了。
03
在成為工具人的路上,
找回野人的快樂
梁:我跟一個投資人吃飯,他說 b 站很好,他認為嗶哩嗶哩更能彰顯出一種時代的真實的特徵。上一次跟我推薦嗶哩嗶哩的人是吳伯凡,他說這上面有很多很好的在其他平臺看不到的紀錄片。
我舉這兩個例子,都在呼應一個我看你們作品的感覺:你們似乎自然而然地走上了一條道路,打破傳統經典和流行文化的界限,創造一種新的生存樣式,這種樣式又和我們每一個人現在的這種人格分裂的狀態很契合。
金:我覺得我們有一種回歸自然的狀態。因為一開始音樂家是多功能的,你可能是你主人的僕人,賓客來了以後吹個笛子,吹完笛子讓你吟詩一首,主人說你再來個飛刀,那你明天練練……你要有很多絕招,你本身還是一個僕人,有自己的主業。
在音樂發展的過程當中,其實分工越來越細、越來越精緻。比如像藝術管理,就是學管理的,學管劇場、學樂團運營,可能只要把譜子管好,就能獲得一份報酬。
分工越來越細的好處在於專精,但缺點在於除了這件事情以外,其他是比較薄弱的,就造成了大家的多樣性比較差。再加上樂團發展到今天,指揮的權力變得越來越大,就會有一種一人獨大的感覺,指揮說什麼話好像都是聖旨。
但是我們團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們團尊重每一個團員的感受,團員想幹嘛就幹嘛,我約束不了他們,同時他們也約束不了我,相互之間是一種很微妙的平衡感,這也就讓我跟他們不是一種自上而下的關係了。他們本身又具有多樣性,所以這種像愛好者同盟的關係,就會體現出人本身的五彩斑斕性,和對人的尊重。
梁:這背後是不是預示著一個可能性,就是人們重新找回了四五百年前一個豐富的人的可能?
金:我覺得是的,其實我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豐富的人。在城市的發展過程當中,人慢慢會變成工具人,但是人本能的想要抵抗這個感覺。
野人為什麼要唱歌?唱歌其實沒有用,那麼他為什麼要唱?他就是單純地想要去做這件事情,這些都是反工具人化的。
梁:某種程度上來說,我覺得有很多形成勢力的網站,都已經開始具備某種價值觀的導向。但是 b站這樣的平臺,它彰顯出了一種可能性,「大家各玩各的,對於你是什麼人,我不那麼關心」。這樣的話,它就會創造出一些以前我們想不到的跨界的創作的可能性。
有許許多多類似於像你們這樣合唱團的物種出現了,我們還沒有辦法定義它的時候,它可能就已經消失了。但這個過程其實是一個「生物大爆炸」的過程,也讓我們看到了人豐富的多樣性和可能性。
原標題:《金承志對話梁冬 | 生活中再簡單的故事, 都經得起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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