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常福
從用筆上說, 徐渭書法有兩大特點, 一是「狠」, 二是「狂」。看徐渭的狂草用筆正如看一場戰鬥, 筆畫大幅度地左右揮舞, 像戰場上殺紅了眼的人揮舞刀劍互相砍殺。他曾這樣描述執筆、運筆: 「手之運筆是形, 書之點畫是影, 準之刀戟矛矢之中人……鈍則不入, 緩則不中, 遢散則不決不裂。」 要「中人、傷人、決人、獵人」。這較之前人「錐畫沙」、「快刀斬蒲葦」等比喻用筆力透紙背、痛快淋漓的說法更為過之。
他用筆的第二特色是「狂」, 是一種無視傳統用筆法度的「狂」。他把「媚筆、妍筆、枯筆、漲筆」等用於作品中, 「狂」筆肆意, 「狂」態百出。以《應制詠劍詞軸》為例:放眼望去, 破鋒散筆硬拉猛扯, 媚筆、妍筆忽輕忽重、引帶纏繞, 漲筆、枯筆突伸突縮、濃淡乾濕、轉換突兀。「草乖使轉不能成字」的鐵律他也沒遵守。字的間架結構被打散了, 一切取決於視覺整體。不難看出, 徐渭之所以如此用筆, 是他極力藉助於「狂」的用筆達到「心悅」的滿足, 以撫慰他扭曲的痛苦和始終無法擺脫的纏繞和苦惱。
在這種藝術境界面前, 張旭的「以頭濡墨」、懷素的「忽然絕叫」, 借酒發狂似乎也是華而不實;而蘇軾的「我書意造」、 黃庭堅的「學字既成, 且養於心中無俗氣」也顯得太文人氣了;同時代的祝枝山、文徵明、董其昌之流也只好退避三舍。無怪乎朱仁夫先生認為「已到狂放無以復加的程度……是徐渭自己的『怪與瘋』, 是面對黑暗社會憤疾的傾瀉、血淚的揮灑、痛苦的呼號, 是勃然不可磨滅之氣的升騰, 是借筆墨來衝刷自己胸中的種種塊壘」 。陳振濂先生也說「在書法史上還很難找出這麼一個典型, 無論是二王, 還是顏、柳、蘇、米等, 即使是張旭、懷素, 在徐渭的氣勢面前, 也不得不懾眼」。
徐渭用非理性的、反理性的、甚至是瘋狂的、變態的書法意境來對抗和諧的、優美的傳統書法境界, 給人以放縱、自由、賞心悅目的感覺。這正是徐渭借書法藝術 (特別是草書) 最自由、最直接、最痛快地宣洩他的不平、鬱憤、困苦的最攝人心魄的地方。袁宏道初次看了徐渭的書法作品便說:「強心鐵骨, 與夫一種磊落不平之氣, 字畫之中宛然可見, 意甚駭之。」後來又對其作品進行了細緻的觀賞, 再評道:「不論書法, 而論書神, 誠八法之散聖, 字體之俠客也。」
張旭、懷素、黃庭堅、祝允明由於其生活時代及歷史原因, 他們的草書之「狂」是有限度的、有條件的, 雖狂放無邊但法度謹嚴。徐渭狂草則感性居上, 無視傳統用筆法度, 幾乎是徹底地宣洩與放鬆, 反秩序、反統一、反和諧的破壞性書寫在他的草書作品中處處得以體現。
可以這樣說, 徐渭草書在前賢的基礎上, 把草書藝術又向前推進了一步, 是名副其實的狂草。與諸前賢相比, 徐渭的草書則更加強化了藝術家的主觀性, 是一種新的藝術境界, 基本擺脫了傳統藝術創作的認識方式和技法層面。這也是藝術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