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砍刀
豬年，說一個豬的故事，其實是一個關於野豬的真事。
大概十幾年前，我春節回老家，父親和我說起他剛遭遇的一件事。一天他帶著斧子去巡山，順著公路走，突然一頭大野豬從路邊三四米的山上倒插蔥栽了下來，頭朝下腳朝上倚著山壁暈倒了。我父親拿著斧子猶豫十幾分鐘要不要去劈，那時父親已經六十多歲了。未等他做出最終決定，野豬醒了，擺正身體晃了晃腦袋走了。
接下來的事，是我父親聽說的了。那頭野豬一路走到一個鄉親家，遇到一個婦女餵家豬，野豬不識趣也去爭吃，婦女不認識野豬拿勺子打它。野豬生氣了，把婦女拱倒在地。野豬又順路到河邊，遇到幾個婦女洗菜，它不識趣去吃菜葉，被不認識野豬的婦女們用石頭砸，野豬惱羞成怒，拱倒了兩個婦女。
野豬又走，遇到幾個挑茯苓的漢子，漢子認識野豬，大喜，紛紛拿出扁擔打野豬。野豬大怒，逐一拱倒。於是，那幾天，家鄉小診所的僅有幾張床位，全躺著被野豬拱傷的人。最終，這頭勇猛的野豬被人用獵槍打死了，足有200多斤。
這件事能說明兩個問題：1，野豬是一頭猛獸；2，即使在野豬經常出沒的山村，也有很多人，不知道野豬其實是一頭猛獸，所以才以對待豬的輕慢及貪婪態度對待野豬（野豬肚子是較名貴的中藥食材）。
他們不知道，野豬和豬，基本上屬於兩種生物。
從形象上也能看到明顯差別。野豬的獠牙和朝外呲的毛，都寫著滿滿的桀驁不馴。野豬是雜食動物，餓極了會獵殺虎豹幼崽。而虎豹等猛獸如果不是餓極了，也不敢輕易獵殺野豬。一頭髮飆的野豬，會爆發出驚人的衝擊力。野豬平時沒事的時候，就蹭磨全身的皮，將之鍛造得既厚又韌且滑，尋常刀斧都砍不動。野豬較少主動發起攻擊，但自衛反擊的能力，在整個生物界都屬出類拔萃的。
這樣的野豬，以幾個家庭為單位，在山林中風餐露宿，充滿著野性的自由與活力，不惹事不怕事。野豬群在覓食的時候，由公野豬負責守衛工作，母野豬和小野豬心安理得地自顧覓食。公野豬的健壯身體，多用來保護婦幼弱小。出於天性的盡職盡責，讓公野豬展現出強烈的雄性風度。
很多人都看過關於靈長類動物王者爭霸的紀錄片。雄性同類撕咬，血流滿面。贏者為王，擁有與整個族群雌性的交配權，雌性還為王梳毛捉蝨以爭寵。輸家懷恨在心，只等更健壯後伺機挑戰奪權。其群體的權力結構簡單清晰，也是赤裸裸的。雄性爭權時的兇殘打鬥，畫面驚悚；雌性爭寵時的畫面同樣令人不適。相比之下，野豬群體的生活，更像是遠離政治與世無爭，過自己小日子的平民家庭，也更為自在和溫馨。
就是這樣的野豬，竟然被人類馴化成了那樣的豬。這對人類是巨大的勝利，卻是野豬或豬世代的悲哀和屈辱。據說，在新石器世代，中國人就已經把野豬馴化成了豬。後來，豬被稱為六畜之首，這是因豬對人類的實用價值很大，對豬自身來說，恰恰是最可悲的。牛可耕田，雞鴨下蛋，貓狗成了人類的寵物，只有豬從一出生起，就是等養肥了被宰殺。
豬被馴化後，形象和個性都發生了巨變：獠牙沒了，毛也順了，從兇猛到溫順。飽食不知終日，成了肥豬、懶豬。因為長得快，一般1年就出欄被送進屠宰場。肥和懶與野豬都不沾邊，野豬肉一點肥的都沒有，百分之百的腱子肉，我們仿佛都能看到它在叢林中奔跑的樣子。
豬哪怕活著，只是一坨行走的肉，野豬卻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凌然不可侵犯的生命。
先人用什麼馴化了野豬呢？我想，無非是一口吃的。為了這一口吃的，野豬付出的代價何其巨大啊。看似安逸的生活，讓它忘記了奔跑，丟掉了野性，長出了肥肉，在渾渾噩噩中讓自己和自己的後代，成為人類的盤中餐。
做豬，還是做野豬？選擇容易嗎？其實很難！即使看到安逸前面的陷阱，也難抵制它的誘惑。在飢腸轆轆時，有人送上美食，又有幾人能想到背後或別有用心而拒絕呢？野豬的生活是自由的，但更是艱辛的。冬天時因為食物匱乏，常常有大量的野豬，尤其是公野豬餓死。自由令人嚮往，卻一點都不浪漫。做豬易，做野豬難！但也正是這個難，讓野豬令人尊敬，豬卻永世遭到蔑視。
父親還跟我講過另外一件事。父親年輕的時候，和好幾個人結伴去打獵。在一個密林裡，他們發現一個由大量碗口粗的松樹，搭成的巨大的窩。窩的兩頭都有出口，突然，一頭像牛一樣大小的野豬從窩裡衝了出來，像一陣狂風一樣呼嘯而過。所有人都嚇傻了。父親目測，這頭野豬可能有上千斤，這樣的野豬，一般的獵槍根本連它的皮都射不穿。
後來，我多次夢見這一頭野豬，這一頭威風凜凜的野豬。
（本文圖片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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