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月(niwo特邀作者)
圖片均為被訪人攝影作品
年初見到寶妹時,她穿著一身寬鬆的衣褲,素顏著。許是忙於展覽,臉上有幾顆痘。她笑,眼睛發亮,四周的牆壁上,是她拍攝的照片和幾首親手寫上去的小詩。寶妹在廣州的這場展覽名為Love Heals。4月初,疫情剛緩解,我們戴著口罩重逢。展覽的介紹中,寶妹寫下:展覽分為四個部分,分別是:Life,Human,Photography,Nature。這四個部分,某種意義上,也是她這幾年生活的體驗和生命的探索的幾個面向。©寶妹,泰國甲米(2018)
©寶妹,大理(2019)
©寶妹,北京(2019)
鍾寶妹是一位自由攝影師。大學畢業後,她也有過短暫的工作經歷。但工作一年後,決定給自己一年的間隔年。她說,「教科書上的內容是別人的經驗之談,對我來說不深刻不真實,沒有說服力,我必須走出去,經歷才是我的財富。」和很多年輕人一樣,間隔年裡,她去青旅做義工,去西北旅行,機緣巧合接觸攝影,開始拍旅途見聞,拍風景,拍情緒。
漸漸的,開始有人找寶妹拍寫真,收費不高,僅夠維持日常開銷。收入不穩定,並未太過動搖寶妹的選擇。辭職時手裡只有幾千塊,買完相機所剩無幾,但26歲的鐘寶妹需要的不多,她手裡空空如也,心中卻有著無限可能性。
那一年,鍾寶妹把自己拋入進生活的大森林裡,盡情呼吸,完全不受限。
她獨自搭車去尼泊爾旅拍,在喜馬拉雅間記錄生活;在新疆走進一所小學,從清晨到傍晚,為學校裡的孩子拍照;漫步在莫斯科,也在貝加爾湖畔露營;乘火車獨自穿越西伯利亞鐵路,在蒙古國的草原上奔跑.
她用半年時間在城市拍攝寫真賺取路費,半年時間外出旅行。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久。這期間,寶妹不租房子,住青旅或寄宿朋友家,隨身背著包。脖子上掛的相機是她的武器,帶著這個武器,她隨時可以出發,隨地可以停留。這樣長時間的漂泊生活的確給寶妹帶來了新的視界,但同時,也衍生出些許疲憊感。2018年春天,她選擇暫停漂泊生活,在上海泰安路租下一個小房間,開始獨居生活。這個小房間,是後來被很多喜歡她的人所熟知的「寶妹寫真館」,也是她的一場攝影實驗的踐行地。這場攝影實驗是:「攝影師一定要出走,才能創作出更好的作品嗎?」一個人,帶著一個行李箱,相機,膠捲。就這樣,鍾寶妹搬到了上海生活。
這是一個三十平的獨立房間,裡面擺放著一個膠片掃描儀,一臺照片印表機,一張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大床,有一扇可以從白天待到黑夜的窗戶,四面可以隨意粘貼自己照片的白牆,一個可以享受陽光音樂咖啡的小陽臺。
寶妹在這裡帶著朋友一起玩膠片,拍下自己的自畫像,拍下和朋友的吃喝拉撒睡,拍下時光,拍下瑣碎迷人的日常,直到四面牆壁,都被攝影作品覆蓋。
在寶妹的手中,「寶妹寫真館」也成了一件迷人的作品。
她在這裡接待過很多朋友,有來找她拍照的學員,有來做客的朋友,有喜歡她的小粉絲.她將拍過的照片全部都列印出來,貼滿了四周空蕩蕩的牆壁。
因為寶妹和攝影,這個泰安路的小房子布滿了許多人的故事。
以至於去年11月,寶妹決定離開這裡時,陸陸續續來了100多人去「寶妹寫真館」串門。
一群互相不認識,同樣喜歡攝影的人,在貼滿照片牆的小房間裡,坐著,站著,笑著,說著,離開,又回來,從白天到黑夜。
在寶妹拍過所有人中,有兩個人讓她印象最為深刻。一位是4歲的小寶,一位是60歲的鬍子老爺。
」小寶不知道何為攝影,可能覺得我手裡的相機就像我們之間的玩具一樣,我們都玩得開心哦。」
「而鬍子老爺是知道攝影,又忘記攝影,在他面前,我只看到了他對我的信任和珍惜,無言的默契讓我感動。從另外一個方面講,是我的朋友們撐起了我攝影的一片天。」
她兩手空空的上路,卻因為攝影,結緣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這讓我想起寶妹曾說:在路上旅行時,總有人問寶妹,你為什麼一個人旅行啊?
寶妹總是回答說:「我只是一個人出發,我的朋友,都在路上。」
在寶妹寫真館生活的日子,是她創作的高峰期。她將2016-2018年拍攝的小朋友的合集,親手製作為手工攝影書,名為《我遠方的朋友》,限量100本,已售完。
還有在寶妹寫真館拍下的《給我一個房間就可以拍照》。這本書中的照片,全部都是她在寶妹寫真館拍攝。
它們的誕生,都是寶妹順勢而為的產物。沒有逼迫感,沒有非要怎樣,就是心底的那個龐大的名為「創造力」的東西噴湧而出的產物。
在這本書的推薦語裡,編輯這樣寫到:
「漂浮著不能用言語表述的有趣感。感覺就像是在奇想天外的植物。一本可以看到是人的行為、表情和形態的攝影集。我認為人的形態和動態的表現充滿了有趣的感覺。在那有趣的深處,又有著一種讓人心靜的東西。進入照片的深處、體驗到不知不覺被浸食的感覺。」
初識寶妹時,她說:不喜歡等待的感覺,不想等著別人來找她拍照。後來的幾年,她真的再也沒有等待。我看見的寶妹,都是主動出擊,主動創造。問她在這個過程中的最大感受。寶妹回:「不是等你多厲害了,你才能去出版自己的攝影書,才能去辦自己的展覽,你才能拍出最好的照片,不是的啊。內心熱烈想創造的勁兒,是最等不得的。想做的事情,只有你主動一步步去做了,你才會變得很厲害。為什麼要被動地等別人為我做些什麼呢?我應該主動為自己喜歡的東西,付出實踐。」寶妹有個 「100名學員計劃」——帶領熱愛攝影的小夥伴們一起拍攝。而她自己,其實沒有學過一天攝影。
我問寶妹,你在教授給「學員」的時候,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呢?
「玩起來!玩得開心!享受拍照的狀態比拍了什麼照片更加重要」。寶妹如是說。
嗯,這個回答,很寶妹。
她不是老師,所以沒有什麼教的說法。在她的認知裡,攝影更像是一種冥想。既是冥想,那所有的轉化都是在個體內部發生。她不抱著攝影去攝影,不抱著藝術去藝術,只是抱著靈魂去做自己。
除了攝影,寶妹也寫詩。
把一首首可愛流動的短詩寫在照片背後,雖然媒介不同,但都是一份一份美妙的詩意。這讓人想起伊朗導演詩人阿巴斯。
阿巴斯在詩裡寫:「對某些人來說,山頂是一個用來徵服的地方,對那座山來說,它是個下雪的地方。」
寶妹寫:「月亮,在地上寫詩,於是,有了月光。」 有時候,寫一句喜歡的小詩比拍下一張照片更讓寶妹興奮。並不定義自己,不在意自己是攝影師或藝術家或別的什麼。
「每個人都應該找到與自己對話的方式,才能更好的與世界對話,對我來說,攝影是,獨處閱讀是,遊山玩水是,靜坐發呆也是。」幾年來,攝影之於寶妹,就像是俠客手裡的劍,僧人手裡的缽,作家手裡的筆,讓她一點點擁有了更大的自由。她帶著相機,試探性地走上了自我探索的路,在行走過程中,從點到線到面,逐漸走出了一條獨屬於寶妹的路。2019年10月,寶妹有7天是在武夷山的大山裡度過的。她和朋友朱丫,背著照片走進茶園、大山、稻田、市集、客廳。
他們把照片一張張鋪展在茶園裡,像晾曬被子一樣地把照片一張張掛上竹竿。這是寶妹的《7 天》流動攝影展,策展人是她的好友朱丫。他們把「寶妹寫真館」搬到了自然間。
寶妹說:「我希望這是一次好玩的體驗。我照片的很多靈感來自於自然。我很希望通過這次展覽,把在自然裡獲得的,回饋給自然。也希望,可以分享給更多的人。」
當我看到寶妹在朋友圈發出的展覽照片,整個人像被擊中了一般。這個行為本身,就是一份美妙的藝術作品。
那些照片回到山谷裡,在風中,在雨中,男人,女人,孩子,老人,都呼吸著,像是回到了最原始的,最安全的,母親的子宮裡。
天晴時,他們把照片掛上竹竿,入夜,下起了雨,寶妹和朱丫跑進茶田裡「收照片」,當自然遇上攝影,奇妙的化學反應發生了:
一些人像照片被風擁抱著落入山谷,風帶她飛舞,飛向了大山,飛向了遠方,從自然來,然後回到自然。
這是這張照片的一生,也是人的一生。
寶妹愛著自然,她說:大自然就是我們的宇宙,是生命的母親,是智慧的導師,是最純粹的人。今年3月,告別上海的寶妹寫真館之後,她一個月一個月換著地方待著,待到了現在。她去了景德鎮,去了大理,也消失跑去甘孜的山裡徒步。
此刻,她被遺落在西南邊陲的一個叫做沙溪的小鎮留住了,那裡住著她的好友鬍子老爺。找到一處廢棄的廢墟,寶妹開始修建起了「寶妹廢墟」。
她在沙溪的山裡撿板慄,烤肉,和村民一起生活,拍下綻放的向日葵。她寫:「這是我上輩子的家人。」 看到寶妹現在的生活,想起她以前說:「以後啊,要在一個被大自然包圍的地方生活,重要的是,有可以一起玩得來的朋友,還有就是,我在那個地方會有強烈的創作欲望。」和寶妹大概是一年見一次的頻率,每一次見面都會感覺到她的巨大成長。
許多人在走一條熱愛之路時,會不斷試探,然後退縮或或受到幹擾,會被所謂的潮流影響。而寶妹似乎是一個不受幹擾的人,對自己的創造力十分篤定。她堅信會吸引到同類,事實證明也確實吸引到同類了。
她一開始旅行,去不同的地方拍攝,後來為了證明「攝影師不是只有出走才可以創作」,搬去了上海生活,租下了一個小房子,叫做「寶妹寫真館」,就在那個小房子裡創作出了很多作品。
也是在那一年,大家開始稱她為藝術家而非攝影師。想辦自己的攝影展,沒有機會,就自己在山野間辦展。後來逐漸開始在798之類的地方辦展。
想出版書,沒有機會,就自己做手工攝影書,還真的銷量不錯。直到日本的出版社出版了她的攝影書。
從一開始靠約拍維持生活,說著「先選擇生活,再選擇攝影」,到現在可以定期去創作。
她最打動我的,是一個女性對自己「創造力」的篤定。帶著這份篤定,她順應著自己天然的生命周期,找到了自己的族群,也建立起了自己的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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