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徐導說,在貴陽海陸空他都有接送點。經驗豐富的徐導還有「流水三隨」:隨到、隨遊、隨走,包你滿意。張麗報了徐導的團,從深圳北坐高鐵去貴陽北,五個小時就到。
張麗把行程定好後,才把信息發給李建軍,補充了一句理由:「心裡煩,想出去走走。」李建軍看了看張麗,輕言細語地問:「是不是『大姨媽』要來?」每次張麗「大姨媽」要來,通常就是這個先兆。李建軍會格外留心張麗的情緒。冬天不讓張麗做飯洗碗,夏天不讓張麗吹風扇,開空調都要調高一兩度。「大姨媽」期間,李建軍不讓張麗洗頭,張麗偶有發脾氣任性,非要洗頭不可,李建軍用電吹風慢慢把張麗頭髮吹乾。張麗在抱怨丈夫時會說,平時像「大姨媽」來那幾天對我就好了。李建軍不語,微笑一下。李建軍很少對張麗說肉麻的情話。他不習慣,張麗也不習慣,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出生的人似乎都不太習慣。可張麗難忘那次晚飯,自己多做了幾個菜,李建軍要張麗陪他一起小酌,多喝了幾杯,李建軍借著酒興說了幾句類似「我這輩子最正確的事就是娶了你。」「我們平時吵吵鬧鬧,真要生氣了,我會睡不好、吃不好,上班沒心情,做事無精打採。我才知道,我是真愛你。」張麗被丈夫的酒話說得臉紅耳熱,心跳加速,羞澀得像個少女。那晚,是自大兒子出生後,張麗第一次被丈夫「擊中」,那種甜蜜一直珍藏在她心裡,遇到兩人不和諧時「翻出來」中和一下自己的情緒。
李建軍以為張麗到深圳周邊的親朋好友家串門,不鏽鋼防盜門「嘭」一聲關上,驚醒了沉迷書中的李建軍。他掏出手機準備給張麗發微信,才看到妻子張麗發給自己去貴陽五天遊的信息,心底驚雷,卻面如平湖。
李建軍想張麗去貴州幹什麼?僅僅是去散心?咋不提前商量呢?上周申請休年假,公司批准了五天,加上跨兩個周末,可以休九天,計劃在家安心系統地研究經濟學。自己是學電子技術專業,幾年前,在美資核心技術崗轉到行政管理崗,工作輕鬆了不少。人到中年,體力不支,心境轉換。從上海世博會後,同行企業紛紛外遷東南亞,公司在柬埔寨西港建了新廠,作為技術顧問,過去支援了半年。工作之餘,人不能太閒,總得做點事情,李建軍轉向經濟研究,側重股市,終於把股票帳戶扭虧為盈,年收益還不錯,前幾年用在股市賺的錢置換了大三房。去年底,李建軍把股市獲利的大部分錢轉出來,提前還了房貸,無貸一身輕,經濟上終於可以籲口氣。
貴陽北高鐵站,徐導的別克商務車已候在約定地點,接到張麗,徐導笑眯眯地說,「姐辛苦了!」隨手遞過來一張列印的單子。張麗掃了一眼,千戶苗寨、臥龍潭、陡坡塘、大小七孔景、天星橋和黃果樹瀑布,行程安排跟發到手機上的連結基本吻合。張麗對這些景區不熟悉,之前沒做攻略,這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為什麼要出來這麼遠散心,張麗自己也找不出理由,反正就是離深圳和宜州遠些就好。說這二十多年來操持家務帶孩子煩悶所致,不全是,每年寒暑假分別有一次家庭旅遊。李建軍偶有工作忙,請不到假,張麗就帶兩個兒子出遊。大兒子上大學後,有自己的圈子,跟同學們出遊多,不再跟家庭團。張麗偶有失落,但也非常支持,孩子畢竟該有自己的圈子。張麗想得通,但還是會失落和沮喪。這次自己一個人單獨出遊,直接導火索是丈夫分房睡,不關心自己腳冷睡不暖,但全部怪罪到他身上,似乎對他不公平。
張麗跟徐導說,「中途我可能會脫團,但會提前跟你打招呼,費用你不用擔心,我會按規定給你。」帶團遊遍貴州山水的徐導,微笑著說:「出門玩開心最重要,到多彩貴州,有什麼需要我小徐幫助的,姐,隨時吩咐。」張麗看徐導的表情,為避免產生了誤解,補充了一句。「多年前一個好姐妹,家住黃果樹瀑布附近,這次過來看有沒有緣分,見上一面。」張麗說的是小敏,送自己那條紫色碎白花圍脖的姐妹,自從在深圳福永一別,二十多年未聯繫了。徐導微笑著說:「姐有情有義,希望您這次貴州之行,一切隨心所願,開心愉快。」
小敏全名劉敏,矮小瘦弱,結實機靈,言語不多,眼睛乾淨,比認識李建軍還早兩年。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在深圳福永一家美資企業打工同宿舍的姐妹。劉敏經常和自己聊天時說到老家。「住在黃果樹瀑布不遠,半夜寧靜時,能聽到黃果樹瀑布的水聲。風大時,瀑布飛濺的水珠,把寨子東頭曬在門前場子的衣服都打溼了。」說完大家都會笑她,故事誰還不會編?那年小敏被評為優秀員工,公司組織她們去北京旅遊,小敏給自己帶了這條紫色碎白花的圍脖,作為禮物。張麗一直珍藏著這條圍脖,睹物思人,作為念想,會勾起青春時的諸多美好。
旅行團裡有對五十多歲的夫婦,大姐溫和,張麗很自然就跟大姐走得近。大姐說自己三年前退休了,丈夫還有幾年才退休,他們每年都會出遊。在國企任職領導的丈夫,五十五歲那年,主動提出退居二線,把機會讓給年輕人,符合企業所需,也滿足家庭所願。丈夫下班後的時間轉向陪自己做家務、燒菜、打掃衛生和出遊,夫妻關係越來越深厚,比年輕時更甜蜜更依戀。說這些時,大姐有點靦腆地羞紅了臉,笑起來。大姐從不問張麗為什麼一個人出遊,對張麗照顧得很周到。向晚,風大天涼,大姐把自己的風衣給張麗披上,看來這幾年時常出外旅遊,大姐積累了不少經驗。張麗這次出遊,多少帶點賭氣,才導致準備不足。大姐會在看到美景時主動給張麗拍照,「看看老姐的照相技術怎麼樣?」「給機會讓老姐練練拍照技術。」張麗挺感動,也很感激。大姐會跟張麗一起欣賞相冊裡的照片,構圖、光線、色彩、姿勢和風景,每次都是獲得鼓勵和讚美。偶爾大姐會隨意帶一句,「這個發到朋友圈,一定會贏得不少點讚。」張麗明白,大姐希望自己通過這種方式跟家人報平安。不年不節,一個中年女人,獨自出來遊山玩水,稍微活動一下腦細胞,就知道這背後可能有故事,悲情居多,喜劇難得。
李建軍給妻子發信息,去貴陽散心,有沒有熟悉的人照顧?
張麗回復,散團。放心吧!
李建軍繼續問,有什麼事需要我做的嗎?
張麗輸入:你安心看自己的書就好了。覺得這話容易產生誤解,刪除,重新輸入:我不在家,你照顧好自己。在發送的那一瞬間,張麗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張麗心裡還有的事,沒法都跟丈夫細說的娘家那些破事,自己有時都覺得厭煩。有些事,別說李建軍難以理解,就是自己也無法接受。二十多年前,張麗外出深圳打工賺錢,供弟弟念書,他卻逃學,父母寵溺唯一的男丁,隨他性子,初中畢業,就跑來深圳找自己,迷上泡酒吧和去網吧打遊戲。李建軍幫忙給他介紹像樣的工作,都幹不長久,每次都跟公司鬧得不歡而散。丈夫背地裡給弟弟「善後」的次數,連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再提起。弟弟一心想做老闆,借錢在深圳龍華和平路上開餐廳,一家人調動身邊資源幫他,照顧他的生意。可生意稍微好點,借的帳剛好還清,弟弟就跟女服務員睡在一起,被女人老公逮住,把店面砸了。女服務員反咬一口,要錢,如果不給,就告弟弟強姦。弟弟嚇得跑回老家宜州,丟下一攤子亂事,都是丈夫李建軍出面談判「擺平」。父母說幫忙出錢給弟弟在老家縣城買新房,方便他找對象,結了婚就會變得有責任有擔當。勒緊褲帶,節約開支,張麗出資幫忙給弟弟買了新房,鄉下老房也幫翻新了,彩禮幫掏了,弟弟的婚也結了,孩子都生了,甚至前幾年還幫娘家弟弟買了小汽車。弟弟在老家說要做蔬菜生意,開口要啟動資金,省吃儉用又「摳出」好幾萬給他,他卻把錢拿去賭「地下馬莊」,賠了個精光,還欠帳,被債主追殺。那年李建軍豐厚的年終獎,張麗說拿去替弟弟還帳,哭著懇求丈夫說,就姐弟倆,總不能見死不救。李建軍坐在客廳沙發上整晚不說話,一個勁抽悶煙,滿屋子煙霧繚繞。最後張麗哭著說:「老公,最後一次幫他,真的就是最後一次。」李建軍掐滅菸頭說:「一切都會過去,一切也都過去了。」
張麗記不清娘家弟弟惹了多少是非,只要有事,弟弟和父母就找自己要錢,解決了他們的問題,卻給自己的家庭帶來了困擾。每次和丈夫吵架,基本上都因為娘家的事。每吵一次架,張麗覺得自己在丈夫心中就降一格。李建軍從張麗手中收回了自己的工資卡,勸張麗把不用的信用卡註銷。張麗不責怪丈夫,知道掙錢不易,體會丈夫高壓力高強度的辛苦工作,換來的都是血汗錢,只有自己掙的錢才懂得珍惜。在深圳,高房價,高消費,快節奏,我們還有自己的小家,娘家那個坑填了幾十年,再填下去,他們沒填滿,我這個小家即使不散,也會被他們拖垮掉。意識到問題的張麗,為了表示對丈夫的支持,主動提出來,每年孝敬父母的錢,今後變成購買物品,給父母買皮襖、風衣、內衣、皮鞋、襪子,家裡臥室裝冷暖空調,買LED超薄高畫質電視,就連父母的醫藥費直接支付給醫院。母親曾當面反對說,家裡不缺什麼,真要盡孝,給錢。我們想吃什麼,自個買什麼。張麗當面拒絕,「你和爸想要什麼告訴我,給你們買。不缺就不買。想跟外人說我壞話,隨便。惹惱我了,三年不理會你們,要不要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