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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葉茂,帝女香,白頭盟約願久長,明知風雨總倉皇,亂世姻緣不尋常……」
隨著這段悽婉的唱腔旋律,國家京劇院移植創排的京劇《帝女花》的首場演出在香港拉開了序幕。這也是京劇首次完整移植改編粵劇的首個劇目,更是京劇首次向地方劇種打出「向粵劇經典致敬」的字樣。
在京劇抑或崑劇中,也有與《帝女花》相同歷史背景題材的傳統劇目,如京劇周信芳的《明末遺恨》《洪承疇》,崑劇《鐵冠圖》等。粵劇《帝女花》創作於上世紀50年代的香港,乃粵劇著名劇作家唐滌生先生所執筆撰寫,並由著名粵劇表演藝術家任劍輝、白雪仙首演,也是粵劇的不朽之作。且不言其藝術以及劇本文學價值,言之不朽,是因其歷跨 越半個世紀,歷經四代演員,至今常演不衰,不僅粵語地區的粵劇觀眾抑或非粵劇觀眾耳熟能詳,甚至連外省人提起粵劇都會首先想起「落花滿天蔽月光」,可見其影響一斑。
國京版全劇架構在忠於原版的基礎上進行了整理提煉,以「樹盟」「香劫「「定計」「庵遇」「寫表」「上表」「香夭」七場組成,創作重點突出了一個「情」字。主題曲順理成章地採用了粵版「香夭」的【妝檯秋思】,旋律部分變奏,既保留了向粵劇經典致敬的意圖,也體現出承前啟後的創作意圖。長平公主一角由」梅派「青衣李勝素飾演,更是相得益彰。尤其在「香劫」中的【二六】板與「庵遇」中的【四平調】轉大段的【反二黃慢板】令在場觀眾大呼過癮;清帝由國家京劇院的銅錘花臉王越飾演,以銅錘花臉應工,較為合適。原版清帝是一個典型的以慈悲相換取人心,換取政治資本的角色,與前場的崇禎形成一個鮮明對比。在京版似乎有意弱化清帝的奸詐,反而有感是一個深明大義,有道的統治者。這麼處理也是合理的,畢竟唐滌生在創作《帝女花》的歷史環境與當今不能同日而語,也沒必要將崇禎與清帝作一個對比,唐滌生描寫的清帝並未交代是清朝哪位皇帝,可以說是個虛構的皇帝。結合歷史看,清兵入關入主紫禁城是順治年間,而順治皇帝在清兵入關時還是個孩童,人物年齡上更不符合。有學者提出可能是多爾袞,但多爾袞當時只是攝政王,縱有篡位之心也無稱帝之實,因此也無法與歷史人物性格對號入座。
京劇《帝女花》劇照 圖片來源於中國國家京劇院微信公眾號
整齣戲有忠實原版的,也有改編整理的,部分場次也有可圈可點之處。「香劫」一場崇禎下場設計甚好。在他殺完長平後,準備去煤山自盡前,衝臺口帶哭腔大笑三聲後,在【妝檯秋思】的主旋律中緩步下場,更加襯託出末代君王面對山河破碎,國破家亡的無奈與悲壯。「庵遇」一場雖把原版周世顯的主題曲【秋江哭別】唱詞省去,但在二人的相認戲份加重了一筆,充分地利用戲曲程式與時空概念,把庵門實景隱去,靠演員的身段呈現那扇「門」。那扇「門」可以說是有形的,也可以說是無形的。既能把長平公主的內心掙扎,周駙馬的認妻心切,使觀眾一覽無遺,又能側面表達長平與駙馬心中的那扇「門」。唱腔再以一大段新編滾腔的對唱的形式呈現,最後在公主開門的瞬間,駙馬單膝跪下,用「跪搓」到長平面前,二人相擁而泣,把舞臺氣氛推向高潮。再如「上表」一場清帝上場的方步和捻朝珠的身段,標準的八旗貴族儀態。京劇較比粵劇來說,對於塑造清裝戲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當年京班藝人在清宮學得的清宮禮儀,在京劇中得以繼承沿襲。「香夭」作為該戲的最受矚目且最重要的場次,音樂唱腔的設計上相信也是煞費苦心,以【反二黃慢板】轉【原板】承載「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赴薦鳳臺上……」不過不失。但筆者認為以崑腔承載該段經典相對皮黃而言較為適合。【妝檯秋思】本屬小曲,原版的長平公主與周世顯在【妝檯秋思】的唱腔下更是在戲中載歌載舞,該場無論音樂唱腔還是唱詞身段造型,更是經典中的經典。而崑劇亦屬曲牌體,並且載歌載舞,以崑腔唱出「落花滿天蔽月光」相信又是一番風味,況京劇中唱崑腔已不是新鮮事了。
京劇《帝女花》劇照 圖片來源於中國國家京劇院微信公眾號
粵劇《帝女花》之所以經典也全仗唐滌生的文學劇本,可喜的是諸如「樹盟」中的「雙樹含樟傍玉樓,千年合抱未曾休;但願連理青蔥在,不向人間露白頭」,「庵遇」的「孤清清路靜靜」,「上表」的「珠冠猶似當年妝,萬春亭畔病海棠;怕到乾清尋血跡,風雨經年尚帶黃」,「臣不可佔君先」或「香夭「的整段唱詞等都得以保留;但亦有部分詞句的提煉改編的推敲以及文字的斟酌還少欠缺,如「香夭」中「駙馬枷墳墓收藏」被改成「駙馬盔墳墓收藏」。駙馬枷本是加套在文官紗帽上的飾物,京班稱「駙馬套」,用以象徵駙馬身份。盔泛指武將所戴,既非武將又何來「盔」呢?又如劇中「合巹酒,葡萄釀,微微嗅輕輕嘗。合巹酒,葡萄釀,頃刻間便斷腸……」,較比原版唐滌生筆下的「遞過金杯慢咽輕嘗,將砒霜帶淚放落葡萄上」「合歡與君醉夢鄉,碰杯共度夜臺上」,其意境當下立見。
廣州粵劇院排演的粵劇《帝女花》劇照 圖片來源於網絡
當然在移植編排中同樣出現一些問題,如該版周世顯以老生應工,這個人物在京劇行當應工與人物設定也是頗具爭議。粵劇對文武生的界定是演才子佳人戲時能瀟灑自如,萬般情意;演武場戲能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而在粵劇中周世顯固然以文武生應工;但京劇對於行當的界限甚為嚴格分明,老生、小生、武生行當分工明確,沒有如粵劇文武生的界定。原版周世顯是以女文武生飾演,瀟灑多情,英姿勃發。這不禁令筆者想起京劇界已然作古的關肅霜及李慧芳二位老師,關師祖反串《白門樓》的呂布,李慧芳老師反串《回荊州》的周瑜,是何等的颯爽英姿。不掛髯口老生應工周世顯,京劇中不是獨例,如《野豬林》的林衝,《紅樓二尤》的賈璉等。于魁智固然是當今京劇界的領軍人,但以老生應工便顯得略單薄蒼白。周世顯雖是文官,但在瀟灑書卷味之餘骨子裡要透出一股硬氣與英氣。以老生應工難免略顯老氣,而崇禎皇帝也是以老生應工,兩個角色同時出現,除了一個掛髯口一個不掛髯口外,年齡及人物對比反差不大。其次以于魁智的功架完全可以在「香劫」或其他大場次中發揮,可惜過於束縛,沒有得到真正的發揮。筆者愚見,周世顯可嘗試實行A、B角制,安排多一個行當的演員飾演,如啟用「葉派」小生。實則京劇界亦早有類似先例,1959年梅蘭芳創排《穆桂英掛帥》首版楊宗保是由小生薑妙香飾演,後也因楊宗保在劇中的年齡問題換由「高派」老生李和曾飾演。至今不同劇團上演該劇時,小生版楊宗保也還同時在舞臺上出現。其次,周鍾及周寶倫在該劇以架子花臉應工也無可厚非,但對比當年梁醒波塑造之周鍾似乎顯得死板,表演並沒有放開,使得全劇沒有一個能充詼諧色彩的元素。京劇架子花臉並非不能充當這類角色,像《打嚴嵩》的嚴嵩不失為可借鑑參考的對象。
京劇《帝女花》劇照 圖片來源於中國國家京劇院微信公眾號
又如場次的整理調整上也有見仁見智之處,京版「香劫」設計為長平公主大婚之日,崇禎皇帝直接持劍戴甩髮上場,又把寶劍又交給太監王承恩,並宣召長平見駕,欲白綾賜死長平,周世顯上場阻止,崇禎下場,二人互訴衷腸後崇禎再次持劍上場殺女……原劇本是崇禎皇帝在金殿上朝時聞說李闖殺入宮闈,群臣四處逃散,為防帝後受辱,才有了殺後滅女的動機。但現省去金殿驚變這一極具戲劇衝突的重要場次,第一沒有鋪墊交代,第二沒有前面明朝金殿的朝堂又怎能呼應後面清帝登基且又是同地點的金殿朝堂?第三假如設定場景並非朝堂,而是整個皇宮大逃亡的情況下,在這種慌亂的關頭崇禎怎麼還會有時間慢慢宣召長平?假如大婚之日長平以及周世顯又為何一身素服上場?……種種的矛盾點將如何自圓其說?又如「上表」一場中周世顯在金殿高聲朗誦長平公主呈給清帝的表章,但清帝居然在讀表前接過了表章,但依然由周世顯讀出。這樣處理讀表的意義又在何處呢?再者原版的表文以【反線中板】唱出的「臣不可佔君先……」字字鏗鏘有力,堪比利劍。但京版卻把表文改為念白念出,戲劇的氣氛張力大減,對比起那段【反線中板】可謂黯然失色,這樣怎能令觀眾信服清帝望字而生畏?如用流水快板將此讀表唱出會是什麼樣的效果?長平公主在該場的服裝也似有不妥,本該穿蟒上殿,卻又為何穿宮裝呢?須知宮裝只不過是在後宮的便裝而已。清帝與長平、周世顯三人智鬥打背躬對唱的唱腔設計雖使觀眾眼前一亮,但花臉過於出色,氣勢雄厚,生旦二人似乎被比了下去,是否對三人的戲作出調整卻有待斟酌。
當年任、白在創排自己的劇目時亦多有向京班老師請益指導北派排場,尤其白雪仙亦有如梅門弟子孫養農夫人、唐滌生夫人鄭孟霞及上海京劇名宿祁彩芬等指教。有意思的是六十年後的今天,京劇向粵劇取經了。對於該劇,總體而言,國家京劇院對於該劇的移植改編還是成功的,但畢竟珠玉在前,須知京劇與粵劇的轍口韻腳不同,要從原劇本提煉原版詞句並設計唱腔是移植改編的一大難題!而要在有限的演出時間和舞臺空間跨劇種創作實屬不易。如何對非本劇種的劇本提煉,升華,如何在有「珠玉」的情況下進行舞臺的再創作,是值得我們思考的。該劇的反響如此大,令我們不得不深思,如果沒有唐滌生的本子與珠玉在前,這齣戲還會不會這樣備受關注?京劇的新編戲還能否回到《曹操與楊修》《大唐貴妃》的時代?相信主創們能聽取各方聲音,揚長避短,再進行打磨加工,更上一層樓。一曲帝女花是粵劇的文化自信,但這不是唯一,希望這種跨劇種的交流能夠在日後能繼續下去。
京劇《帝女花》劇照 圖片來源於中國國家京劇院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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