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麻花的喜劇,為什麼越來越不好看了

 

喜劇太難了，真的太難了。一般電影能講個有頭有尾的故事就不錯了，喜劇片還得讓人笑。本來搞笑就夠難的了，現在喜劇還要搞笑裡帶淚，讓你感動，給你治癒。這令我不禁想起了《國產凌凌漆》裡面的各種多功能複合型裝備：「它看上去是一隻鞋，其實是一個吹風機」。

市場就是這麼一個市場，它提出了在藝術上不太合理的要求。《歡樂喜劇人》裡就有選手在節目裡吐槽，為啥每個節目最後都要把觀眾搞哭——後來這組選手應該是淘汰了。開心麻花作為國內最頂尖的喜劇團隊之一，當然不想被市場淘汰，但它的迎合似乎也越來越不得要領，自《西紅柿首富》以後麻花電影就乏善可陳。《溫暖的抱抱》是失敗的又一個例子。

《溫暖的抱抱》在麻花體系中接近《羞羞的鐵拳》：由嫡系配角擔綱主演，讓沈騰演一個出彩的配角——某種介乎於大師和騙子之間的江湖導師。不過這只是表面現象，其實沈騰主演的麻花片之所以大獲成功，除了他本人的演技過人以外，還因為他總是演暴發戶——比如穿越時空的落魄歌手夏洛特和繼承十個億的王多魚。意淫爽片，自有大眾吸引力。

《溫暖的抱抱》不是爽片，它主打治癒，因此主角必須是一個可憐人。結果這一點上就打偏了。主角鮑抱由常遠飾演，常遠在開心麻花的小品裡經常演自戀狂、娘娘腔、強迫症，這類角色身上有明顯的可笑之處，但往往都是引起嘲笑。嘲笑，意味著距離和旁觀，意味著無法代入，無法共鳴。鮑抱更像是一個喜劇概念，一幅誇張的諷刺畫。既然觀眾無法認同此人，總覺得他不必如此，總覺得自己不會如此，那麼「治癒」也就無從談起了。

《溫暖的抱抱》改編自韓國電影《計劃人》。原版本身並不出彩，故事頗為寡淡。常遠的改編精心填了很多料，但偏偏在最關鍵的部分——鮑抱強迫症的根源——改岔了。韓國原版裡，主角的媽媽望子成龍，她嚴格規劃了兒子的時間和生活細節，甚至不惜以作假的方式讓兒子登上電視，表演神童的超強記憶力。你可以看到，是社會和母親的變態期待，把一個正常孩子訓練成了怪物。而在改編版裡，鮑抱的父母從來沒有嚴格要求小孩，要他「去美國成為優秀的人」，他們的過度潔癖純屬私人問題。

讓我來改編，我會把鮑抱的父母設定為辛勞的打工人，他們必須精確地規劃時間，不然就趕不上每天的首班車和末班車。他們把公司裡精確到上廁所用幾分幾秒的時間管理術用到家裡，用到孩子身上，比如讓他每天在固定時間吃飯，不到點就沒有胃口，一過點會馬上失去胃口，就像巴浦洛夫的小狗……總之，我覺得這才是喜劇應該用力的方向：不是單純地折磨人物，讓他出醜，而是讓人物受的折磨有意義。你得讓觀眾明白，這人是代替他們而受的苦。

唯有如此，才能讓人物的治癒，變成觀眾的治癒。但既然《溫暖的抱抱》根本沒找對病，藥也只能亂開了，反正美女的愛能治癒一切。女主角宋溫暖（李沁飾）人如其名，可是讓她送溫暖的代價是弄亂了故事的重心。在韓國原版中，歌唱比賽並沒有濃墨重彩地展開，因為這本質上和主角鮑抱無關，這並不是他音樂追夢人的故事。參加音樂比賽本身並沒有治好他的強迫症，是一張父母遺在抱抱熊玩具裡的紙條改變了他。

一定在強迫症和音樂之間建立聯繫也不是不可以，比如說鮑抱原來是在父母強迫下練的琴，可是在和女主角一起參賽的過程中，第一次體驗到了音樂之美，尤其是即興之美，並且為了即興的演奏，最後不惜輸掉循規蹈矩的比賽……如果反強迫症等於反對以勝敗論英雄的人生觀，那麼最終莫名其妙地奪冠無疑是變相向這種成功學屈服。電影是大項目，拍商業片不可能不向票房屈服。我們不難倒推《溫暖的抱抱》的產品設計。它幾乎只能出現在跨年這個檔期，畢竟它的溫暖不適合春節，它的抱抱也不適合情人節。順便一提，此片當中的愛情由於缺乏合格的競爭者，男女主角都別無選擇，給人一種劇本已經欽定了的無趣。而在韓國版中，女歌手還有一個美麗的強迫症姐姐，她才是男主追求的對象，好歹在形式上保留了一種選擇，可惜在改編中完全刪除了。當年《地球上最後的夜晚》就以跨年之吻為噱頭，在第一天拿下一個多億，跨年擁抱本來未必不可以複製這種成功，但你必須給這個擁抱找對它之所以珍貴的理由。 伍迪·艾倫說喜劇的秘訣就在於，不要寫笑話，而要寫故事。開心麻花的弱點，也許正在於太擅長講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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