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濤(四川·南充)
酸甜的櫻桃,輕輕一咬即唇齒留甘。如此美味,當然不是我輩俗人所能抗拒。這就難怪漢明帝,要在月夜大擺櫻桃宴,以赤玉盤盛出犒勞群臣了。
君子近庖廚雖天性使然,但賞心悅目,終究是更勝區區美味的。「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別說是近觀,即便讀讀這樣的句子,腦海中,都會浮現出色彩豔麗的水墨丹青。暮春初夏,倘若能到櫻桃滿坡的野谷走走,濃蔭從中的樹樹紅珠,定會撩動你對生活的無限熱愛。
櫻桃是秦漢傳來中土的物種,唐時御花園即處處可見。不光西京有,東都皇宮也廣為栽培,一不小心,還勾起了太宗皇帝興致。「朱顏含遠日,翠色影長津……昔作園中實,今來席上珍。」這首《賦得櫻桃》的五言,若是放在唐代諸公的詩卷裡,實實在在是稱不得佳構。但貴為帝王詩,廣告效應卻不容忽略。
櫻桃不惟果實美,花的色彩、花的風韻也醉人魂魄。「照耀如雪天」,這是劉禹錫筆端的寫真;「粉紅輕淺靚妝新」,這是吳融眼底的嘉木;「香雨紅霏霏」,是又為孟郊心中感受,想必已然是燦若朝霞了。
「紅粉風流,無逾此君」,此番讚譽,足見時人的迷戀之深。這也難怪,在暮春踏青早成習俗的泱泱古邦,花下宴集,能有櫻桃助興添彩,無疑是件十分難得的怡情之事。「夜深歡態狀不得,醉客圖開明月中。」有心之人,還常有秉燭夜遊的雅趣。
那嬌豔的花朵,那殷紅的果實,尋常人喜歡,文人騷客更愛之尤甚。太宗李世民,算是開了一個好頭,《全唐詩》中,描寫此果的不下百篇,王維、張籍、杜牧、韋莊……歌詠櫻桃者不在少數。僅白居易詩作,即達20餘篇之多。至於後朝,如李煜、陸遊、錢謙益等,也俱是詠贊櫻桃的高手。
櫻桃剔透色澤鮮豔,又寓意著珍惜,象徵著青春少女的活潑,甜蜜而有情調的愛情,故畫家們常常好寫其風韻。劉海慄《櫻桃芭蕉圖》,狀初夏景致,筆墨奔放而氣韻生動,又隱喻了春光易逝的感慨,故其晚年的這幅立軸,實堪為大師畢生珍品。
而許麟廬、唐雲亦擅繪櫻桃。唐雲扇面《櫻桃與小雞》,取材日常生活所見,畫面生動,富有情趣,被收入小學美術課本,而成為他花鳥繪畫之作的名片和標籤。
至於齊白石,寫此類作品更隨心所欲。它畫的《櫻桃》,拍賣價竟至2408萬。到底是出手不凡的大師,這灰色青碗所盛的「時鮮」,恐怕要算世間最貴的水果吧!此畫為張仃舊藏。據其回憶,上個世紀50年代的那個夏天,他提著滿滿一籃櫻桃,去看望住在跨車胡同的白石老人。進了家門,先生也沒有絲毫客套,收下果子讓了座,就逕往內屋的畫室走去。兩個小時後,面帶倦容的齊白石又回到客廳,手中,卻多一幅墨跡未乾的寫意小品。
畫中櫻桃已冒出碗沿,有的,還散落地面。朱紅的顏色,宛如女孩兒嘴唇的口紅,散發出令人心動的氣息,一種生命的永恆之美。或許是春心未眠之故,白石翁還欣然題款,以「若教點上佳人口,言事言情總斷魂」,來表達他對女性的讚美。
齊璜的櫻桃,此幅最是見其功底。張仃一籃果,換得了恩師暮年力作,這段獎掖後學的佳話,不能不讓人感慨唏噓。
櫻桃是花果皆美的植物。櫻桃的花,春節過後即次第開放,可花期不長,前前後後尚不到月餘。春花開過,則又到了櫻桃成熟的採果季節。櫻桃的果,先百果而熟,暮春之際,處處櫻桃在薰風中搖曳,或紅如瑪瑙,或黃若琥珀,不經意間,你自會產生醉眼看時春那新奇的感受。可「櫻熟一晌」,不過兩三天,熟透的果子即隨風落地,要想得觀這遍野仙果,則又當等到來年四月的春夏之交了。
自幼生活在川西壩子,每歲清明或穀雨前後,近郊老農便背著櫻桃,走街串巷到城裡兜售。「深巷賣櫻桃,雨餘紅更嬌」,當年往事,至今還依稀記得一二。印象中,這叫賣櫻桃的聲聲誘惑是並不長久的。剛聞櫻桃紅,又見芭蕉綠。待美好的春天漸行漸遠,也就是櫻桃盡落的初夏。美好的事物往往易逝,人生苦短,又何曾不是這般無情呢?
熟了,故土也近了。看著網上幅幅照片,思緒到底是回到了童年。這樣的時令,一草一木,都足以撩動我夢縈魂牽的繾綣情愫。「忽憶家園須速去,櫻桃欲熟筍應生。」只是不知蓉城街頭,四月的櫻桃,是否已經紅透了深巷……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