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在詞作上的成就,已經不能簡單地用某一個詞或某一個方面來做出結論了,他所創作的詞作,題材甚或風格已經多樣到讓人瞠目結舌,也讓同期的文人難以望其項背。他可以慷慨激昂,同樣也可以纏綿悱惻,更可以抒發閒情逸緻到讓人想跟他一塊去幽居,總之就是,你想要的風格,他的作品中都能找到。他就是這樣一個「異數」。
今天要介紹的一首詞,既不慷慨激昂,又沒有纏綿悱惻,而是辛棄疾醉酒後寫下的作品。既然醉酒總有一些感慨或是牢騷,「詞中之龍」自然也沒能免俗,不過他這首詞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明明看似輕鬆,卻偏偏要感嘆讀書「全無用處」,讓人對此很是疑惑。
宋·辛棄疾·西江月·遣興
醉裡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西江月,又名《江月令》、《步虛詞》,雙調50字,上下片同調,每片4句,各片首句無韻,第2、3押平聲韻,第4句則押原韻的平聲韻。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平仄通押的詞調,今天看來較為少見,實際上我們看到,宋代包括蘇軾、辛棄疾等一眾名家都有《西江月》作品,可見在宋代是極受歡迎的曲調。
「醉裡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詞人在開篇就是2句感嘆:喝醉了的時候,只管放聲歡笑,至於發愁?我可沒那閒工夫。由於辛棄疾由北方南歸,也就是早先南渡的宋庭中人口中的「歸正人」,又因為南宋朝廷主和派的影響,辛棄疾空有一身報國熱血,滿腹才華,終究難得重用,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向來「不為眾人所容」,這首詞也是他在閒居之時寫就。
「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詞人說,最近這段時間,覺得古人的書,不管是去讀它,還是去信它,真真是全無用處。這倒好,孟子還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
孟子是說:若是完全相信《尚書》,那還不如沒有這《尚書》呢,你看我,裡面的《武成》篇,我也只不過是吸收裡面的二三片竹簡而已。詞人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竟然直接說,所有的書,全都不能信。這又到底是什麼原因呢?首2句不是已經「愁」都沒有閒工夫嗎?只有從下片中才能找到答案。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昨天晚上,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詞人喝醉後倒在了松樹邊。更好笑的是,他醉眼惺忪地將松樹當成了一個人似的,還問松樹:你看我醉得怎麼樣?
「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這2句話,還是說的詞人當時的醉態,詞人已經喝得大醉,分不清是人還是物,看到眼前的松樹搖動,以為是個人要來扶他,就用手推松樹,並且說:一邊去!
明明都是醉酒後的胡話,但若是讀不懂這些胡話,那就無法搞清楚詞人為什麼會在上片突然說讀書信書全無用處。其實本詞最後一句隱含了一個典故,來自《漢書·龔勝傳》,其中有這樣一段話,「博士夏侯常見勝應祿不和,起至勝前謂曰:『宜如奏所言。』勝以手推常曰:『去!』」。
西漢彭城人龔勝剛直不阿,漢哀帝時為諫議大夫,為官期間多次上書抨擊弊政,這一段話的前因是丞相王嘉舉薦官員,但遭到了尚書的彈劾,說王嘉本來也不稱職。左將軍公孫祿都認為是這樣,但龔勝認為王嘉雖不靠譜,但舉薦的官員沒問題,因此龔勝與公孫祿也就有了不愉快,而一旁的博士夏侯常就跟龔勝說,你應該聽他們的,龔勝就用手推開了他,並說了一聲「去」。
龔勝「勝以手推常曰:去」,而詞人在這裡「以手推松曰去」,現在回到上片的問題,詞人說讀書全無是處,那應該不用讀書了,天天喝酒遊玩多好,現實情況是龔勝這一個小小的舉動都被詞人直接化用在自己的詞中,那就說明詞人不知道熟讀了多少書了。
聯想到詞人一生的境遇,我們可以逐漸理清這首詞所想要表達的內容:詞人南歸之後本以為能夠大展拳腳,誰知性情與龔勝一樣剛直的他,根本無法得到主和派的認可,因此這首詞名為「遣興」,確實是要抒懷,抒的是讀書全無用處,而這全無用處不是真的沒有用,而是憤慨的詞人發現讀再多的書,結果卻無法運用書中的知識報效國家,只能白白荒廢。
儘管有這樣的憤慨,詞人的錚錚鐵骨從未有絲毫折損,在這樣的情況下,詞的最後一句用「以手推松」,還是堅定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自己就像龔勝,朝中的主和派就像左將軍公孫祿等人,而另外就有像博士夏侯常那樣的從眾派。詞人即便再被仇視和嫉恨,也不會改變自己的立場,對於那些人就是一個字:去!
這,應該才是詞人以「遣懷」為題,並且以「讀書全無是處」這樣的觀點,來寫下這首詞的真正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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