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峯之所以成為此次影展的策展人,與他的作品和經歷都有關係。
杜琪峯和韋家輝等人為代表的「銀河映像」曾給影迷帶來一系列經典港片,是吳宇森、徐克等人之後,香港電影的代名詞。除了導演身份,杜琪峯最近也做起了策展人,他聯合北京百老匯電影中心推出「光影記憶——香港電影與電影中的香港」特別影展,選取了從上世紀50年代到2010年、跨越60年的16部香港經典電影,涵蓋家庭、愛情、喜劇、犯罪等多種類型,表現了不同時期香港的社會風情和城市風貌,執導者從馮峰、李鐵、楚原到吳宇森、許鞍華、關錦鵬,再到王家衛、陳果、爾冬陞等,無一不是香港各個時期最優秀的導演。影展從10月1日開始,一直持續到本周日。
這次杜琪峯之所以成為策展人,一方面因為他的個人作品有著非常強烈的香港印象,影展的開幕片《文雀》就像是他寫給香港的一封情書;另一方面,他的成長經歷也伴隨著香港電影的興衰往復,以及這座城市的巨大變化。
出生於1955年的杜琪峯,童年曾生活在香港著名的三不管地帶——九龍城寨,短暫住過一年後,全家搬到旺角。由於父母在戲院工作,他有機會看了許多電影,他的童年剛好是香港電影第一黃金時代,「光藝」「電懋」「邵氏兄弟」等大型現代化製片企業登陸,並湧現出了時裝文藝片、粵劇片、黃梅調電影、喜劇片、歌舞片、青春片等各種題材和類型的影片。
上世紀6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大廠體制由盛而衰,電視臺開始了初步發展。中學畢業後,杜琪峯進入了無線電視臺,從信差做起。香港新浪潮的領軍人物徐克、嚴浩、許鞍華等人都是從無線發家,但和早早出來拍電影的他們不同,杜琪峯在電視臺沉澱了更長的時間,直到1986年跳槽到新藝城後,才以電影導演為主業。杜琪峯說,在無線工作時期,他依舊會去戲院,多是黑澤明和梅爾維爾那樣的日本、歐洲電影。
上世紀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香港電影進入第二個黃金年代,杜琪峯替新藝城、大都會、東方電影、百嘉峰等多個公司拍攝了大量作品,其中的代表作有《阿郎的故事》《審死官》《東方三俠》《天若有情》等。上世紀90年代中後期,由於社會人心浮動以及亞洲金融危機的影響,香港經濟發展出現了頹勢,電影工業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低迷,傳統的大片長制、衛星制和院線營銷模式出現很大問題,製片公司趨於個性化,在美學層面上也顯現出了風格化特色,這其中,杜琪峯、韋家輝、遊乃海等人合組的「銀河映像」便成為典型。
開幕式結束的第二天,杜琪峯接受了記者的獨家專訪,暢談自己電影記憶同時,也介紹了自己最新作品《毒戰》和《盲探》的最新進展。
選片標準
要溫情,不光是打打殺殺
新京報:這次有很多電影內地觀眾並不熟悉,你的挑選標準是?
杜琪峯:我們之前在巴黎做的影展選了90多部電影,這次規模有些縮小,但都是非常有代表的電影。有些電影裡的很多景已經找不到了,變成了嶄新的大廈。之前大家對香港電影的印象都是動作片,我希望通過這些影片,大家能夠了解香港的過去。
我有意選些對內地觀眾有一些新鮮感的東西。也有電影是表現香港這座城市的印象,比如在《72家房客》中的「村屋」,那承載了香港一代人的記憶。這些電影裡面呈現的,不是商業片裡的打打殺殺,而是我們每一天生活中會遇到的情況,鄰裡之間的關係,有很多溫情的東西。
新京報:你個人比較喜歡哪幾部?
杜琪峯:這16部電影裡,我比較喜歡《半斤八兩》。這部電影拍攝於1976年,那個時候我剛出來工作,二十七八歲,充滿著幹勁。這部電影也象徵著香港社會的一個新生。
新京報:在這16部之外有沒有一些遺珠?
杜琪峯:不能說選進來的電影好,沒選的就不好。以前的電影工作者付出努力為香港,我們最好的時間是上世紀80年代,那也是經過40、50、60年代電影人的積累過來的。我和舒琪(香港著名影評人)選擇這16部電影,會有感情色彩,但不能否認其他電影也是非常優秀。
新京報:馬丁·斯科塞斯有自己的基金會,資助一些機構修復經典老片,你有這樣的想法嗎?
杜琪峯:香港電影資料館不停地在做修復工作,費穆的《孔夫子》是最近的一個大項目。他們按照多方面的意見和看法來選擇修復。但整個時代很大,不能每一部電影都要修復,只能找些代表作。
我個人不會花太多精力在上面,我希望往前看,在香港怎麼樣培養新的導演和編劇人才,才能把電影工業和藝術延續下去。現在香港慢慢走向中小型製作,沒可能像以前有大的製作,新人得到鍛鍊和培訓的機會沒以前多。
童年往事
九龍城寨令我想拍英雄片
新京報:你的童年是在九龍城寨度過的?
杜琪峯:實際上我在那兒只住過一年,那裡是清朝的衙門,後來是三不管地帶,非常窮,其實整個香港當時都很窮。最厲害的是下大雨時,那個地方是盆地,有時水會一直漲到屋裡,然後你就看到街道上到處是痰盂、木屐漂來漂去。但大家沒什麼抱怨,雨過之後修修補補繼續生活。當時我在寨裡看到最多的是吸毒的人,每天都有一些死在弄堂裡。
新京報:這段經歷對你從影有影響嗎?
杜琪峯:當時的社會都比較窮,很多不公平的東西,每個人心裡希望有一個英雄能去解決一些問題。我個人喜歡看這一類型的電影,也會去拍一些這樣的。
後來我們家搬到了旺角一帶,我父母都在東樂戲院裡的倉庫工作,東樂戲院是香港很老的一家戲院,一整棟粉紅色的騎樓式建築,早年用來演粵劇,也用來放電影。戲院很大,所以銀幕後面很大的區域就做倉庫。我放學回家差不多是下午5點,要去戲院等父母返工回家。那時的香港戲院下午5點會有「工餘場」的放映,專門放給剛下班的人,但那時我沒錢,不能在戲院裡看,就走到銀幕後面。
新京報:當時比較喜歡看什麼電影?
杜琪峯:具體看過什麼片記不清了,經常是沒看開頭就進去了,有時候沒看完就陪父母回家,有時在放映過程中幫父母幹活。那時最喜歡的是《如來神掌》,那部電影裡有一些比較粗糙的特技,人有很多腿、可以飛來飛去。小時候什麼都不懂,電影純粹是拿來娛樂的,越是誇張、好玩的越喜歡。
戲院樓上樓下有一千多個位子,前排座位票價大概是2毛到4毛錢,後排7毛,樓上最貴的要1塊,那時普通職員月收入大約是20多塊錢。等著電影開場時很有神聖的儀式感,熱門電影爆棚時,幾千人同哭同笑。
《危樓春曉》《七十二家房客》《半斤八兩》《花樣年華》(從上至下)入選了此次香港影展,杜琪峯說《七十二家房客》是極具香港特色的影片,《半斤八兩》則是他個人最喜歡的。
劉德華和杜琪峯合作了多次,《暗戰》是口碑較好的一部。
■ 杜琪峯的選擇
《文雀》
《細路祥》
《危樓春曉》
《金蘭姐妹》
《成記茶樓》
《七十二家房客》
《瘋劫》
《秋月》
《香港製造》
《新不了情》
《胭脂扣》
《花樣年華》
《大煞星與小妹頭》
《半斤八兩》
《籠民》
《父子情》
公司事務 銀河映像只是推新人的平臺
新京報:你們公司的編劇遊乃海之前的《跟蹤》口碑不錯,今後他還會當導演嗎?
杜琪峯:遊乃海這兩三年比較忙我們自己的劇本,他和韋家輝結束《盲探》後可能要做自己的電影,希望明年他會有新的電影。
新京報:除了銀河映像的編劇當導演外,你還看好香港哪些電影新人?
杜琪峯:我也不太了解其他人,銀河映像只是一個推新人的平臺,我們也做了新浪潮短片電影節,希望在那邊比較多一點時間,我來當導師,讓小朋友拍一些短片,好的人才可以得到拍長片的機會。我的公司就請過第一、二屆裡的得獎者,這幾年我還叫了一些導演朋友也過去指導。
新京報:你拍電影有時快有時慢,一般是什麼來決定速度?《盲探》會很快嗎?
杜琪峯:一般是我想好了再拍,拍得想不通了,我就停下來拍其他的作品。
《盲探》本來想快一點拍完,拍了一段時間後,演員的檔期沒有了,劉德華有新的動作了。後來我在內地拍完《毒戰》回去,鄭秀文又生病了,我希望10月底能拍完,但也不能肯定。
內地拍片 我真的很討厭做事不認真
新京報:這兩年你在內地拍了《高海拔之戀2》和《毒戰》,其實你的第一部電影《碧水寒山奪命金》就是在內地拍的。
杜琪峯:對,1978年在粵北山區拍攝的。當時的情況是,香港人要來內地拍電影就不能去臺灣,因為你是「通共」。所以拍完《碧水寒山奪命金》後,我很長時間都沒去過臺灣。那部電影雖然反響不是很好,但我感覺自己的人生接下來肯定會一直拍電影。
新京報:後來你監製的《呆佬拜壽》來過上海,《天若有情3》也在長春拍過,感覺內地有哪些變化?
杜琪峯:1978年時內地生活都很困難,資源也不夠,懂電影的人也不多。但粵北那邊的人非常善良,非常規矩和聽話,你來拍電影他們都很開心,當官的人也非常清廉。後來去上海和長春就不一樣,他們說有三百多人來工作,其實只有30個人來,經濟發展後人心就變了。
去長春拍完《天若有情3:烽火佳人》後,我就決定不到內地來,這一間隔就是十幾年。我真的很討厭做事不認真,現在的內地電影圈也是這樣,好的電影人非常好,不好的就太爛了。
新京報:警匪片這個類型在內地受限制比較多。
杜琪峯:最重要的是劇本送審問題,創作上受比較大的控制,但要來拍就要習慣;第二個是配合度不好,這邊的道具槍完全不行,要從香港帶來呢海關又過不了,演員好不容易做出一系列動作和表情,但槍不響,又得重來,最後都讓演員發脾氣了,我坐在旁邊也只能苦笑;還有就是有些地區的官僚氣太重,沒有制度保障,喜歡就讓你來拍外景,不喜歡就不能來,在香港能拍的地方就能拍,不能拍的地方找人送好處都沒用,大家都能按規矩來。在內地你朋友多、背景大就可以多拍一點,你覺得肯定沒問題的反而不能拍。
但再過5年大家都差不多,中國內地整個都在改變,往前走,香港倒是往後退,所以兩邊很快會走在一起(笑)。
■ 選角標準
拍投資方的女友是不行的啦
我不管他們是不是做過電影,是說相聲的、演舞臺劇的(指《毒戰》中的鐘漢良、李菁),只要適合我片子裡的角色就是我的演員。當然投資比較大的肯定要用大明星。我聽說現在有投資老闆請導演拍他的女朋友,而且那些導演也會答應,我很奇怪有這種事,這樣是不行的啦。現在中國電影發展非常蓬勃,一定會有不良因素在裡面,幾年之後電影圈可能又不一樣,能生存的就會生存下來,亂搞的就生存不下來。
■ 劉德華印象
有女兒後變開放了
我很喜歡劉德華現在的狀態,可能因為有了女兒,他比較開放了。他不像內地很多演員,沒戲就回到車裡——內地很多演員比較討厭的一點就是這個,大家都是一個戲的演員,對方和你有對手戲為何不在一起看著對方呢?
劉德華現在演戲比較好,不像以前那樣巨星模樣,當然以前和我在一起也不敢耍帥。但這次《盲探》更加平易近人,劇組的工作人員和我一起工作幾十年,他們都覺得他和以前不一樣了。
採寫/新京報記者 楊林 (鳴謝百老匯電影中心吳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