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國產古裝劇的質量越來越高,更加尊重史實,而非一味打著古代的幌子,演著現代的劇,大到整個故事的發展脈絡、人物臺詞中的詩句引用,小到器具使用、擺放,髮型配飾,對細節越來越考究;而顧名思義,古裝劇的精髓就在這「古裝」二字上,不同的歷史時期,經濟是繁榮還是蕭條,思想是開放還是保守,整個社會的審美取向甚至階級地位是怎樣都能在服飾上有所體現,可以說衣服就是於塵世中行走著的文化與歷史。
而我注意到不管是最近的熱播劇《清平樂》,還是之前一度火遍全國的《知否》,都有一類服飾的顏色引起了網友的熱議,那就是女子大婚時的婚服。
左為《知否》,右為《清平樂》
說起傳統中式婚禮,我們腦海中就是一片紅色和金色的海洋,但其實不管是大紅吉服、上衣下裳,還是鳳冠霞帔這些現代中式傳統婚禮中的標配固定下來要等到明朝,那麼之前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婚服又是什麼顏色的,經歷過怎樣的變化,又有什麼深層的原因,今天我們一起來探索關於中國古代女子婚服的奧秘~
孔老夫子說「克己復禮」,這個禮就是周禮,周人在政治制度上採用分封制,為了維護周天子的統治,讓上至諸侯,下至庶民能夠各安其位,周公制禮作樂,將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囊括到「禮」中,以此來「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後嗣」。
婚禮,也是「禮」的一種,婚禮,昏禮也,昏禮是五禮中的嘉禮,是男子冠禮和女子笄禮後人生中的第二個裡程碑,《禮記》中有記載「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
在重「禮」的周朝昏禮的重要地位可見一斑,而作為昏禮全程男女主人公的「外包裝」,也是「禮」的重要一環,「女次,純衣纁袡,立於房中,南面。」《儀禮·士昏禮》中如是記載,「次」是一種假髮套(或者假髻,比較文雅),「純衣」中的「純」鄭玄注為「絲衣」,而王引之在《經義述聞》中提出了不同的觀點,即「純」通「黗」,《廣雅》:「黗,黑也。」;「纁」通「曛」,指落日餘暉時的色澤,黃而兼赤;而「袡「就是衣帶,連在一起的意思就是主色為黑帶紅邊的婚服;
周人認為玄纁是天地之色,「天之正色蒼而玄,地之正色黃而纁」,故禮服之重莫不上玄纁下也,整套衣服下來的視覺效果莊重、古樸又大氣。
我們今天都知道人生需要儀式感,為什麼,因為儀式能讓人對生活生出敬畏之心,《小王子》中的狐狸說「它就是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是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行六禮,納採、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象徵天地的玄纁色禮服,沒有喧鬧的慶賀或舉樂,整個過程繁瑣複雜卻又肅穆莊嚴,滿滿儀式感,讓人感受到婚姻除了兩心相悅,更是一段需要認真對待,承擔起責任的嚴肅的關係。
《羋月傳》
而到了秦漢時期,女性婚服在延續深衣制的基礎上加入了比先秦時期更豐富的顏色,而這些顏色也並非所有人都可以使用,地位越尊貴,可供選擇的也越多,《後漢書·輿服志》中記載記:「公主、貴人、妃以上,婚娶得服錦綺羅縠繒,採十二色重緣袍。特進、列侯以上錦絹,採十二色。六百石以上重練,採九色,禁丹、紫、紺。三百石以上五色採,青、絳、黃、紅、綠。二百石以上四採,青、黃、紅、綠。賈人,緗、縹而已」黑紅太單調,於是後人就往裡加點料,這也是秦漢時期技藝發展的必然。
魏晉南北朝是一個動蕩的時代,動蕩意味著社會不穩定,這種不穩定體現在經濟、政治、思想等諸多方面,註定了中央集權的削弱,也註定了民間活力被釋放,以及隨之而來的思想解放,一如春秋戰國時的百家爭鳴,越是動蕩,人心越是不穩,就越需要精神寄託,需要信仰的力量作為支持;
在這樣的時代大背景下,魏晉南北朝的女性相較前朝更加具有自主意識,勇於打破陳規,連穿衣打扮上都對秦漢服制形式進行了創新,上衣變得更加短小且緊貼,而下半身的裙子則加長至曳地,或是提高裙腰增強視覺效果(是不是像極了挖空心思想通過穿衣達成「腿長兩米」效果的你~,這種「上儉下豐」的搭配 顯瘦顯高,再加上系在外衣上的飄帶,微風輕拂,衣袂隨之飄舞,簡直是自帶bgm的仙女本仙。
而對日常裝扮都如此在意的魏晉南北朝仙女們在人生最重要的儀式之一——婚禮上,肯定更是不走尋常路了,《東宮舊事》記載:「太子納妃有白轂,白紗,白絹衫,並紫結纓。」對,你沒看錯,是白色。這裡的「白轂」是一種「細紗織成的白色褶皺狀絲織物」,而「白絹衫」這種材質既可做常服,也可做禮服,因為對魏晉南北朝時期女性婚服的考古和史料並不多見,所以這隻言片語的記載也給了後人們推測想像的空間;
而這樣的推測並非空穴來風,當時玄學盛行、清談大行其道,而那時的偶像天團「竹林七賢」更是放蕩不羈、蔑視禮法,崇尚超脫與瀟灑的典型,顯然白色在眾多顏色中與這樣的氣質最搭,漢語中也有對這種審美趣味的體現例如「白衣飄飄」,白色總和輕盈、飄渺聯繫起來,而「紅衣飄飄」顯然就少了那麼一絲仙氣兒;
竹林七賢
此外,魏晉南北朝時期佛教興盛,《佛學大辭典·雜名》中有「以天竺之波羅門及俗人,多服鮮白之衣故也」、「衣裳服玩無所裁製,貴鮮白,輕染彩」,不難看出,白色在佛教藝術的審美中同樣是居於上流。
動蕩的社會大環境,思想意識的開化,崇尚灑脫的審美情趣讓魏晉南北朝的女性婚服在繼承秦漢遺風的基礎上開拓創新,呈現出不同於以往歷史時期的獨特風貌。
大唐與大宋,先後兩朝,卻呈現出迥然不同的氣質,如果說大唐是朵濃豔瑰麗肆意盛放的牡丹,是巧密精細的工筆畫,那麼大宋就是幽幽空谷中自顧自生長的一株蘭草,是潑墨傳神的寫意畫。
而一個朝代的山河氣象自然也縫入了人們的衣服中,唐時的女性偏愛明豔豐富,飽和度高的色彩,尤其是盛唐,四海安瀾,萬國來朝,恢弘燦爛,繁華雍容,女性衣著配色更是大膽,富麗張揚,尤其是石榴裙,當真是備受青睞,有人統計「紅裙」在《全唐詩》中共出現16次,存在感極強,在一千多年後的今天它的餘威仍震於殊俗,見「拜倒在石榴裙下」可知;此外、綠裙、黃裙、紫裙也都是唐朝小姐姐們的pick~
《簪花仕女圖》
而唐朝女子的婚服更是糅合了此前的莊重與後來的喜慶,《新唐書》中對皇后之服的描述「褘衣者,受冊、助祭、朝會大事之服也。深青織成為之,畫翬,赤質,五色,十二等。素紗中單,黼領,硃羅縠褾、襈,蔽膝隨裳色,以緅領為緣,用翟為章,三等。青衣,革帶、大帶隨衣色,裨、紐約、佩、綬如天子,青韈,舄加金飾」;
皇子妃之服「褕翟者,受冊、助祭、朝會大事之服也。青織成。文為搖翟,青質,五色九等。素紗中單,黼領,硃羅縠褾、襈,蔽膝隨裳色,用緅為領緣,以翟為章二等。青衣,革帶、大帶隨衣色,不硃裡,青韈,舄加金飾」;
以及平民女子的婚服「庶人女嫁有花釵,以金銀琉璃塗飾之。連裳,青質,青衣,革帶,襪、履同裳色。」
可見,上至天家,下至民間,唐時女子的嫁衣都以青色為主,這種審美趣味的出現有的學者解釋為「綠」同「祿」,具有祝福之意,也有一種說法是與對佛教的推崇有關,受印度把綠色作為表現眷戀世俗的情感來重視的影響,唐人對綠色的偏愛也就不難理解了,更別提「青綠山水畫」青綠山水的基本創作特色就是在唐代才確立下來的,所以我們得以看到婚禮上「新貴綠」和「經典紅」同框。
青綠山水畫 唐代李昭道《明皇幸蜀圖》
而宋朝,經歷了唐末五代的動亂,社會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經濟重心南移、理學盛行,隨之宋人整體穿衣風格偏清新典雅,平淡與自然成了新的審美趣味,宋初婚服繼承唐制,色彩方面也大致相同,後多搭配鳳冠、霞帔等時尚單品,例如宋高宗吳皇后所著褘衣就是深青色,飾以五彩翟紋。領部、袖口、下擺都有紅色雲龍紋樣。披深青色為主色調的霞帔,內穿青紗中單,深青色蔽膝,並配以青襪青鞋。(還沒播出的《大宋宮詞》~看看我們中國風的美妝美服多能打~)
左為《宋高宗吳皇后坐像》,右為《大宋宮詞》
此外,唐宋女子出閣時流行以扇(多為團扇)遮面,一為遮羞,二為闢邪,直到洞房夜新人相對時,新娘才緩緩放下扇子露出一張芙蓉面,這套流程走下來叫「卻扇禮」(《知否》的還原很優秀了~主要是女主太美了叭,笑起來眼裡有星星~)
《知否》
元朝時中原漢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蒙古族及其他民族的衝擊,明太祖朱元璋於應天府即皇帝位,國號大明,年號洪武,為了確保政權的合法性,樹立起大明「華夏正統」的形象,建國初期,朱元璋發起了一場對禮制風俗的改革運動,力圖恢復漢族禮儀文化,包含了服飾、婚俗、日常雜禮等諸多方面;
其中服飾方面「詔衣冠如唐制」,顏色方面,在《明史·輿服制》中也有記載「(洪武)三年,禮部言:『歷代異尚。夏黑,商白,周赤,秦黑,漢赤,唐服飾黃,旗幟赤。今國家承元之後,取法周、漢、唐、宋服色所尚,於赤為宜。」對紅色的推崇古已有之,而到了明朝,紅的地位更上一層樓(尤其皇帝還姓朱,全趕上了)。於是,明朝在初期就建立起一套對服制、配飾、服色的使用嚴格且完備的規定。
而這樣嚴格的規則在一個特殊場合是允許被「僭越」的,那就是婚禮,《禮記》中有:「男女有別,而後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後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後君臣有政。」婚禮自古便被視為以禮治國施政的重要部分,統治者也默認了在這個特殊場合下的「僭越」,在婚禮這天,新郎官可以穿九品官員,所以又叫「小登科」。
這一天,不光新郎官有「特權」,新娘子也同樣可以過把「官太太」的癮,但在面料的使用上,婚服的具體細節上還是有所要求,比如皇后才能帶龍鳳冠,妃嬪的鳳冠上不能有龍,而命婦的鳳冠其實也並沒有龍鳳,而是點綴花釵,又比如平民新婦雖然可以擁有鳳冠霞披,但只能用素色,還不能用文秀,當然規定如此,具體操作起來明中後期也與明初的嚴苛不同,總之大紅吉服,大紅蓋頭,鳳冠霞帔,這一中國傳統婚服形制至此,就被固定了下來,成為一個民族的共同審美記憶。
明宣宗孝恭章皇后孫氏
《大明風華》中的孫皇后
莊重嚴肅的玄醺,飄渺灑脫的純白,寫意典雅的青綠,喜慶熱鬧的赤紅,中國女性身上婚服的顏色也如這個國家的歷史一般多彩。
「時代的服色,一方面反映出一個時代的脈搏強弱、健康或病態,一方面又反過來影響時代人們的心理,而成為一面時代的鏡子。」
近年來,旗袍、漢服、中式傳統婚服強勢回歸,這背後也反映出了國人對傳統文化的自信與認可,但無論是白紗還是紅綢,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形式如何變化,走入婚姻殿堂的喜悅與邁進人生下一段旅程所要擔負起的責任歷久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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