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七顆蔥，ID:gh_8ab2edb2711a】經微信公眾號授權轉載，如需轉載與原文作者聯繫
裴玉林畫作
裴玉林，號卉翁，1943年出生，山西襄汾人。國畫家，尤擅畫葡萄、牡丹，被譽為「葡萄王」。
告 別
文/古琴
王清水終於同意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陳美麗如釋重負。她坐在沙發上，眼睛從花架上的那盆滴水觀音掃過，看了一眼牆上置物架上一張和母親的合影，目光最終停在那款美國產的按摩椅上。這些物件每天都要擦上一遍，特別是牆上和母親在老家的合影，擦的時候總要擔心會破碎。按摩椅是去年李小樹託人從上海捎回來的，太空艙的感覺，每天晚上她都要躺上半天。
房子裝修的那時候，陳美麗每天都要跑到郊外的建材市場，精心比對，不厭其煩，把滿意的材料拉回來。她根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離開這個家。她坐在按摩椅上，閉著眼睛，做了最後一次按摩。
王清水上完自習課騎自行車回家大概要到十點。他總是這樣，不到下課時間絕不會提前一分鐘回家，把家全甩給自己。生日，假日，結婚紀念日，全是平常日。他的工資每個月先取出一千五百塊錢給鄉下的老媽，剩下的才交給自己。上班穿著那件本命年買的紅豆夾克，騎著電摩，走進學校就像走進了玉米地。你甭想找見他的人影。
王清水不吸菸不喝酒，家裡學校一條線。陳美麗靠在按摩椅上，甚至找不到他身上令人無法容忍的毛病。他就像一塊土，不會傷害他人，但你永遠別想等到他發光發熱。
陳美麗把頭轉向推拉門。外面的夜色越來越深，窗口像無底洞，視線拋出去，就探不到底。有個男人從樓道裡走過，乾乾地咳嗽兩聲。估計是聲控燈沒有反應，又狠狠地跺了一腳。樓上一共有十戶人家從她家門前走過，還有一位在職高教學的男老師，戴著眼鏡，樓道裡碰面總是朝她笑笑。
她靜靜地聽著，聽著那個男人的腳步聲，漸漸地上了樓。單元裡還有三個女伴，經常喚她一起去橋底下的市場去買菜，那裡經常有種地的農民擺攤。一斤西紅柿比超市便宜兩毛錢。
那天她答應李小樹，跟他一起去省城。
這件事她已經權衡了半個多月。在這個面積不算太大的家裡，她有吃有住，還有一間可以健身的小房。樓道裡貼滿辦證的小廣告，迎面總是走來她熟悉的人。還有她的兒子放學。小傢伙走進樓道的時候總喜歡大喊一聲，然後跑上來。他的胸前本來掛著鑰匙，卻總喜歡先拍拍門，讓她親自迎接他。如果這些鄰居知道她跟一個中年人走了，或者兒子知道，她跟一個中年人走了。會怎麼說？他們一準說她是個嫌貧愛富的非常物質的女人。
還有三樓那個卷著一頭黃髮的女人，總是誇王清水文雅有禮貌，是個好男人。有一回她來借一把錘子，朝坐在沙發上看書的王清水掃描了幾遍。說不定，自己走後，這個女人就會坐在自己精心挑選的沙發上。
她站起來朝臥室走去。摸著淡綠色的窗簾，彈琴似地劃了一遍，那窗臺上窗簾扣拿起又放下；她看到床頭又落了一層塵土，有那麼一刻想用溼布子擦一把。健身房裡那個小音箱是去年網購的，她不喜歡去大廣場跳舞，晚上就在家合著音樂跳一陣子。她把小音箱裝進了拉杆箱，以後還能用。轉身的時候她又看到瑜伽帶，順便也裝了進去。
她在兩個房間轉了一圈，總能找到必須要帶走的東西。甚至連那盆將要開花的君子蘭，也想端走。
李小樹說以後你就不用再工作了，我可以養活你。
李小樹在省城有個經銷處。他買了一棟房子，一百五十多平米，比她現在的樓房要多一倍的面積。以後她在大城市裡每天像一個貴婦一樣，最好養一隻寵物小狗，帶著它溜公園。它不吃饅頭，只吃香腸、燒雞和專門定製的狗飼料，比兒子吃得還高級。她不用擠著公交去上班，睡累了跟鄰居打打牌。玩累了，李小樹和自己去東南亞玩上幾天。
那時候李小樹兄弟三個開了一個煤焦化工公司。她常常去財務科，就認識了李小樹。他高高的個子，長著一臉落腮，朝著她笑，給她講機器的名字，煤炭的行情。他跟她無話不說。他說他的妻子沒有文化，長著一張壓扁了的餅子臉。他說要跟那個扁鼻子的女人離婚，帶著陳美麗去海角天涯。
李小樹身材雖小，但是他從不發脾氣，身上有一股男子漢的氣魄。她長期做財務，落下頸椎病。李小說立即託人從上海捎回一款按摩椅。今天晚上，他就在河邊的長亭外等她，等著她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然後他們就要開車一起去省城裡生活。
陳美麗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傾聽著樓道裡的聲音。她希望王清水提前回到家，又害怕他回來。她把化妝品還有一箱面膜裝進拉杆箱，衣櫃裡有些衣服就不要了。她從置物架取下和母親的合影，認真擦拭了一邊，用紅紙包著放進了拉杆箱。
她不願意像母親一樣守著一個貧困的家，住在兩間窯洞裡。父親只會在山上刨土豆，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他們唯一的家具還是結婚的柜子，漆已經掉了大半兒。母親穿著自己紡織的粗衣，坐在臺階上剝豆子，告訴她，無論再艱難，都要守著這個家，維持這個家。嫁給一個男人就是一輩子。
母親一輩子守著貧窮的父親，守著貧窮的家，直到死去。她的衣襟上還有一個來不及補的窟窿。她躺在土炕上，單薄的身子還沒有李小樹公司門口的藏獒的肉多。
她突然站起來，咬著下嘴唇，心裡重重地說我必須離開。她把那個拉杆箱塞得滿滿的，總覺得還有什麼沒有帶走。
李小樹會帶著她離開這裡，給她所有的幸福生活，給她愛情。她活在這個世上，除了愛情，還希望獲得更多的幸福。李小樹說每個人都有愛的權力。他要挽著她的手，一起去西歐，去世界各地，去一個叫永遠的地方。
陳美麗用碳素筆在離婚協議書的下面籤了名字，然後啪的一聲把鋼筆拍在茶几上。鋼筆滾了幾下被菸灰缸擋住。她給王清水打了電話，說自己已經籤字了，不等他了。然後拉著拉杆箱，把鑰匙裝在衣兜裡。突然想到已經不需要了，陳美麗把鑰匙放在門口的鞋柜上，轉身鎖了門。
她走出小區拐上了一條昏暗的路。這條路上的路燈間距比較遠，還有兩顆掉了眼珠子。陳美麗穿著高跟鞋順著昏暗的綠化帶邊走著，拉杆箱在身後「乓乓」地彈跳。她記得這條路上以前會有狗屎，還有些坑，心驚膽戰地邁著腿。她突然覺得後面被什麼拉扯著，轉身看了幾次，除了影子什麼都沒有。她還是走幾步，往後看一眼。
李小樹說在長亭外等她。他會用手機的手電筒閃幾下，表示自己在等她。
她想著那個閃爍的手電筒，在這條不太明亮的路上，高一腳低一腳地奔跑起來。
作者簡介古琴，李淑琴，襄汾縣新城鎮人。大專畢業，臨汾市作協會員。熱愛文學創作。2012年開始發表作品，創作短篇小說一百多篇，散文，詩歌，小說偶有發表。其中短篇小說曾在《歲月》、《牡丹》、《唐山文學》《小興安嶺》、《映山紅》、《新安江》《荷風》等雜誌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