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高中生閱讀》專欄·和史金霞老師一起閱讀
初探經典之四:配得上自己所遭受的苦難
史老師一直在給大家講俄羅斯,熟悉的陌生人偉大的俄羅斯文學之父普希金,本不該陌生的同樣堪稱偉大的阿赫瑪託娃和蒲寧,以至於有的同學已經在史老師的微信公眾號「體驗大地」上留言詢問,是不是這個系列主講俄羅斯文學。
實話實說,史老師真沒有系統地給大家講述俄羅斯文學的功力,自然,我也沒有為大家系統地講述世界文學的功力。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學語文教師,我所能做的,正如這個系列的題目一樣:「初探經典」,只是帶領大家發現一個坐標,尋到一條路,或者說,給大家推開一扇門,打開一扇窗,又或者,是點亮一枝燭,擦淨一盞燈……
是啊,我只是一個領路的人,一個看門人,一個掌燈者,道路和遠方,在你們自己的腳下,光明和夢想,在你們自己的眼中心上。
這一講,史老師將帶領大家走馬俄羅斯。
像果戈裡、契訶夫、列夫·託爾斯泰、屠格涅夫等這些家喻戶曉的偉大作家,我就不再介紹了。
在有限的篇幅中,史老師將把這個歷經深重災難而仍然堅毅頑強的偉大民族中,配得上自己所遭受的苦難的尤其偉大者中,那些因為各種原因而未能廣為人知的幾位,介紹給你。
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難」
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年11月11日—1881年2月9日),這個名字你們或許聽說過,而署有這個名字的作品,恐怕讀過的不多,即或讀過,也未必能夠喜歡或理解。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父親是名軍醫,也是一個酒鬼,常年在莫斯科行醫。他在父母的7個孩子中,排行第二,患有癲癇病,此病伴隨其一生。16歲,母親死於肺結核,他被送入彼得堡軍事工程學校。在校期間,他廣泛涉獵莎士比亞、帕斯卡爾、雨果等文學巨匠的作品,18歲,父親去世,死因不明,或與酒有關。21歲,成為中尉,次年畢業。1846年,25歲時,發表第一部長篇小說《窮人》,受到高度評價,成為文學界新星。
1849年4月,28歲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因為參與反對沙皇的革命活動被捕入獄,被判於11月16日執行死刑,臨刑前一刻,沙皇赦令送達,改判流放西伯利亞。5年以後,他雖被釋放,仍被要求必須在西伯利亞服役,直到1860年,返回聖彼得堡,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西伯利亞生活了十年。
西伯利亞的十年是他人生重要轉變的十年,此後他完成了一系列長篇小說——《被侮辱和被損害的》(1861)、《罪與罰》(1866)、《白痴》(1868)、《群魔》(1872)、《卡拉馬佐夫兄弟》(1880)等,從而成為享譽世界的偉大作家。這些成就的取得,必須追溯到他在西伯利亞所遭受的苦難以及他面對苦難的態度。
在短小的篇幅中,概括分析這幾部巨著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選擇陀思妥耶夫斯基發表於1860年到1862年之間的《死屋手記》。
這部帶有報告文學性質的小說,被列寧譽為「不可逾越的作品」,在中國並不像《罪與罰》、《白痴》、《卡拉馬佐夫兄弟》這幾部這麼有名(雖然有名的這幾部,也不過是名字混個耳熟),卻是了解西伯利亞十年何以對陀思妥耶夫斯基產生深遠影響的最直接的作品。
先來讀一段《死屋手記》中的文字:
「我清楚地記得,從我開始過上這種生活的最初幾天起,使我感到驚異的是:我仿佛並未發現其中有什麼特別令人吃驚的、異乎尋常的、或者不如說是使人感到意外的東西。這裡的一切,似乎早在我前來西伯利亞的途中,當我竭力猜測我未來的命運時,我就想像到了。可是過了不久,無數出乎意外的怪事和駭人聽聞的事件,便接連不斷地發生。只是到後來,當我在獄中度過了相當長的時期以後,我才充分了解到這種生活究竟有多麼奇特,多麼不可思議,因此我越發感到驚愕了。老實說,在我服苦役的漫長歲月中,這種驚愕心理一直沒有離開過我,我始終也未能適應這種生活。」
在《白痴》中,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經這樣寫過這樣一段對話:
「憑什麼,難道憑您比我們受過更多的苦而且至今還在受苦嗎?」
「不,是因為我有愧於自己所受的苦。」
小說中,這是梅詩金與伊波利特的對話,而伊波利特的回答,很容易讓人想起流傳甚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這句話:
「我只害怕一件事,那就是我配不上我所受的苦難。」
一個人,怎樣才能配得上自己所受的苦難呢?
《死屋手記》中的這段話裡,埋藏著答案。
首先,應該要對「不可思議」的生活保持「驚愕」,只有對變態的奇特生活始終保持驚愕,才能夠拒絕去適應這種生活、拒絕麻木不仁,從而保持住自己作為一個獨立思考的人的本質,而能夠勇敢地留下真實的記憶。
聯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經歷,閱讀《死屋手記》,你會強烈地感受到一個真正高貴的人,在他所經受的苦難中,是如何通過思考、審視、反省來淬鍊精神的利刃,以捍衛他作為人的尊嚴。你也必將可以理解,何以在西伯利亞之後,他又經歷了諸多家庭變故——妻子瑪利亞與兄長米哈伊爾相繼去世,陷入經濟危機,欠下高利貸,卻仍然能夠克服這一切命運的打擊,不斷超越自己,創作出諸如《罪與罰》、《白痴》、《卡拉馬佐夫兄弟》等巨著。
屠格涅夫曾經致信陀思妥耶夫斯基表示特別喜歡《死屋手記》並評價其文風很像但丁。俄國作家赫爾岑在向國外讀者介紹《死屋手記》時,也有過類似的評價:
「這個時代還給我們留下一部了不起的書,一部驚心動魄的偉大作品,這部作品將永遠赫然屹立在尼古拉黑暗王國的出口處,就象但丁題在地獄入口處的著名詩句一樣惹人注目,就連作者本人大概也未曾預料到他講述的故事是如此使人震驚;作者用他那戴著鐐銬的手描繪了自己獄友們的形象,他以西伯利亞監獄生活為背景,為我們繪製出一幅幅令人膽戰心驚的鮮明圖畫。」
走近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妨從《死屋手記》開始。
帕斯捷爾納克的名字
是剎那間幸福的刺痛
「天哪!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經夠繞口了,這個帕斯捷爾納克的名字,的確是剎那間的刺痛。」
「史老師,俄羅斯人的名字,是我們心中永遠的痛!」
之所以覺得拗口,是因為你們讀得太少了。不過,此時開始,也不為遲。只要你用心閱讀,史老師堅信,終有一天,這些名字會成為你心中永恆的幸福。
說到帕斯捷爾納克,必須要提到蒲寧。
你們一定還記得,蒲寧是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俄羅斯作家,因為流亡巴黎,他的獲獎一度成為一個政治事件。無獨有偶,因為獲得諾獎而成為政治事件的,還有帕斯捷爾納克。
1957年,帕斯捷爾納克的長篇小說《日瓦戈醫生》的意譯本發表,1958年,他以此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但是,他的獲獎,卻在前蘇聯國內引起軒然大波,克裡姆林宮視之為西方世界的「惡毒攻擊」。
他這部並未在前蘇聯出版的小說受到嚴厲批判,批判他小說的人,大多數都沒有讀過。甚至連兒童雜誌都在批鬥這個「惡毒的文學勢利小人」。《文藝報》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發表了423封讀者來信痛批此書,卻充斥著這樣的話:「我沒看過《日瓦戈醫生》,可是……」。
帕斯捷爾納克本人被開除出作家協會,並受到各種威脅恐嚇,他被迫拒絕諾貝爾獎(直到1989年——帕斯捷爾納克逝世29年之後,才由其子代領諾貝爾獎),在長達三十多年的時間裡,《日瓦戈醫生》在前蘇聯一直被禁止出版(此書的俄文版一直在地下流傳)。
帕斯捷爾納克,成為了諾獎歷史上第一個不僅未曾因獲獎而得到本國的敬重,反因獲獎而招致屈辱和災難的獲獎者——可悲的是,他並不是最後一個。
這不由得讓我們再一次想到蒲寧,想到1933年,蒲寧在領取諾貝爾文學獎時發表的演講詞:
「世界上應當有充分獨立的領域。毫無疑問,在此地的餐桌四圍有代表各種各樣觀點、各種各樣哲學信仰和宗教信仰的人。但是有一種不可動搖的東西把我們團結在一起,那就是思想的自由和良心的自由,這是文明的恩賜。對於作家來說,這種自由尤其不可或缺,——它是作家的信條和公理。」
鮑利斯·列奧尼多維奇·帕斯捷爾納克,前蘇聯作家、詩人、翻譯家。1890年2月10日生於莫斯科,1960年5月30日死於莫斯科。1982年起,前蘇聯開始逐步為帕斯捷爾納克恢復名譽,也因此,在中國大陸的文學界和教育界,帕斯捷爾納克也屬於曾被屏蔽的人物之一。
史老師的家裡,帕斯捷爾納克的著作,有以下幾種:兩個版本的《日瓦戈醫生》——人民文學出版社,藍英年、張秉衡譯本;灕江出版社,力岡、翼剛譯本。《帕斯捷爾納克詩全集》,顧蘊璞、李海、王智量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
是的,閱讀帕斯捷爾納克,除了他的小說《日瓦戈醫生》之外,千萬不要遺漏掉他的詩歌。
分享一首他很有名的短詩《夜》
夜
夜在急匆匆地行走,
在溶解中漸漸消減,
在沉睡的世界上空,
飛行員馳往雲天。
他沉沒在霧海中,
他消失在靄流裡,
成了織物上的十字
和送洗衣服的標記。
他飛越異域的城市,
他飛越深夜的酒吧間,
他飛越兵營、司爐,
他飛越列車、火車站。
機身朝著雲幕,
投去機翼的陰影,
那群擠成一堆的星辰
因迷路而徘徊不定。
急劇可怕地一傾,
銀河被掉轉了頭,
流向神秘莫測的
另外的若干星球。
在這無邊無際的空間,
各個大陸亮著燈火。
在地下室、鍋爐房裡,
鍋爐工人都在幹活。
金星或火星張望著,
從巴黎的屋簷下邊,
看看那廣告牌下面
有什麼新劇目展現。
在非常漂亮的地方,
在用瓦片覆蓋屋頂的
舊式的閣樓中間,
有個人在輾轉反側。
他望著這個行星,
仿佛周圍的蒼穹,
屬於使他在夜間
操心掛慮的心病。
別睡,別睡,工作吧,
切莫間斷勞動,
別睡,戰勝瞌睡吧,
像個飛行員,像顆星。
別睡,別睡,藝術家,
不要對睡夢屈服,
你是永恆的人質,
你是時間的俘虜。
一九五六年
顧蘊璞 譯
注意這首詩的寫作時間,《日瓦戈醫生》就完成於一九五六年。那時,帕斯捷爾納克的詩作在前蘇聯發表已經十分困難了,他只能以譯書維持生計。他把書稿交給兩家出版社,都遭到了拒絕。了解這些後,重讀此詩,你是不是懂得了詩人?與詩人相愛十三年,甚至為此兩度入獄的伊文斯卡婭,是深深懂得這首詩的,她的回憶錄《時間的俘虜》,書名就取自此詩。
「帕斯捷爾納克的名字,是剎那間幸福的刺痛」,這句話出自《帕斯捷爾納克傳》,作者貝科夫,譯者王嘎,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想要更多地了解帕斯捷爾納克其人,不妨一讀。
茨維塔耶娃
「我們配得上更好的事物」
「你知道嗎,你一開口說話就總能超越想像,甚至是崇拜所引起的想像。」(1926.5.8.帕斯捷爾納克致茨維塔耶娃)
提到帕斯捷爾納克,必須要提到茨維塔耶娃,以及他們與同樣偉大的德語詩人裡爾克三人在1926年的夏天,寫下的不朽情書:《三詩人書簡》。
茨維塔耶娃·瑪琳娜·伊萬諾夫娜(1892年—1941年),是一個天才詩人,她的童年生活幸福美滿,父親是莫斯科大學的藝術史教授,普希金國家造型藝術館的創始人之一,母親是著名鋼琴家魯賓斯坦的學生。
而她一生的命運卻令人扼腕。她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忠於自己的內心生活,從來不肯妥協。因此,無論是在前蘇聯國內還是在柏林、巴黎,她都是一個孤絕的人。她深知自己「配得上更好地事物」,卻也明了自己處於「我在這裡是多餘的,而回到那裡又不可能」的孤絕之境。正是這種孤絕,使她在喪失了發表作品之可能以翻譯也難以餬口而不得不做各種粗活謀生甚至向作協謀求一份洗碗工也遭到拒絕的情況下,最終選擇了自縊身亡。
如果說阿赫瑪託娃是一輪皎潔明亮的月亮,那麼茨維塔耶娃就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她的詩以生命和死亡、愛情和藝術、時代和祖國等大事為主題,被譽為不朽的、紀念碑式的詩篇,在20世紀世界文學史上佔有重要地位。1987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布羅茨基稱茨維塔耶娃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詩人。詩人、翻譯家王家新也曾表示,他很難在阿赫瑪託娃、曼德爾斯塔姆、帕斯捷爾納克、茨維塔耶娃這4位20世紀俄羅斯詩人中進行比較,他們是一個整體,共同構成了一個神聖家族。
「他們都是我所熱愛和崇敬的詩人。只不過茨維塔耶娃對我更親近,有一種我能切身感受到的親密性。另外,她有一種更令人驚異的語言的爆發力,我猜布羅茨基所看重的也正是這一點。」
王家新,這位深受帕斯捷爾納克影響的中國詩人,也是中國當代最有影響力的翻譯家之一,這樣形容他翻譯茨維塔耶娃作品時的感受:
「多少次,在教室的桌椅間:/什麼樣的山嶺在那裡?什麼樣的河流?」這也正是我在翻譯時的感覺。茨維塔耶娃的詩中總是有那麼一種一下子就擊中你的東西,或抓住並提升你的東西;最強烈的感覺,則是那種她特有的驚人的爆發力,如《山之詩》的序詩:「一個肩膀:從我的肩上/卸下這座山!我的心升起。/現在讓我歌唱痛苦—/歌唱我自己的山。」
當布羅茨基被問到何時接觸到茨維塔耶娃的作品時,他舉出的正是這首詩:「我不記得是誰拿給我看的了,但是當我讀到《山之詩》的時候,覺得喀嚓一聲,萬物頓然不一樣了。」
在此,史老師推薦王家新老師的譯作《新年問候:茨維塔耶娃詩選》,花城出版社,2014年8月版。翻開這本詩集,你將會如王家新一樣,讀到那些一下子就「抓住並提升你」的詩句,如布羅茨基一樣,讀到那些讓你「覺得喀嚓一聲,萬物頓然不一樣了」的詩句。
閱讀茨維塔耶娃,除了詩歌之外,史老師還推薦她的散文。她的散文像她的詩歌一樣,感情強烈,真摯動人,充滿真知灼見。
我們來欣賞一段文字,感受一下:
母親為我的聽覺感到高興並且情不自禁地誇獎它,然而在每次脫口而出的「好樣的!」以後,卻冷冰冰地加上一句:「其實,沒你什麼關係。聽覺是上帝給的。」就這樣,這件事永遠地留在我心中:沒有我什麼關係,聽覺是上帝給的。這件事保護了我,使我在藝術中既不自命不凡,也不妄自菲薄,更沒有各種自尊心——既然聽覺是上帝給的。「你的事情——只有努力,因為每一種天賦都可能被斷送。」母親說道,這句話超過了我這四歲的孩子的理解力,我的頭腦顯然不懂,但是因此卻已牢牢記住——將來會一事無成的。如果說我沒有把我的這種聽覺斷送,不僅是我自己沒有把它斷送,而且我也沒有讓生活把它斷送和扼殺(而我是非常努力的!),從而我依然要感激母親。(散文《母親和音樂》,摘自《刀尖上的舞蹈:茨維塔耶娃散文選》)
最後,用茨維塔耶娃這首帶有墓志銘意味的詩《致一百年以後的你》中的句子結束本課:
「經歷了整整的一百年啊,我才最終迎來了你!」
課後作業:
1、賞析帕斯捷爾納克詩歌《夜》;
2、推薦書單?請自己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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