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帶粉絲毆打記者，因此坐牢？把生活過成段子的男人——北野武

1998年，彌留之際的日本電影天皇黑澤明給一位晚輩寫了一封信，信上說：

「如果沒有你，日本電影的未來將會一片混亂。」

黑澤明信中的這名晚輩，就是整個20世紀獲獎最多的東方導演——北野武。

①

童年

北野武的童年幾乎都在爭吵聲中度過。

他曾經問母親：「為什麼都40歲了還要生下我？」

母親回答：「因為太窮，沒錢墮胎。」

北野武是父母的第三個孩子，但卻隨他母親北野佐紀的姓。

他母親在戰前就嫁給了海軍軍官北野君，改隨夫姓。

前夫戰死後，佐紀改嫁北野武的父親，但因為北野武父親是倒插門，所以姓也就不改了。

小時候北野武家很窮，一家七口擠在一起。

在他記憶裡，父母總是在吵架。

他的父親是個油漆工，幹著和黑幫擦邊的活路。

他的母親曾經是老師，是個很清高的人。

母親看不起父親，父親喝醉了就打母親。

喝醉的父親不僅暴力，而且滑稽，經常摔的鼻青臉腫。

暴力和喜劇同時出現，這為北野武今後的電影風格提供了靈感。

北野武討厭父親，他曾說，在他的整個童年，父親和他說話的次數不過三次。

雖然這造成了北野武父愛的缺失，但也讓他獲得了更多的自由。

光靠母親佐紀是管不他的。

相比在嚴父影響下成長的黑澤明，北野武的童年則放肆的多。

高貴出身的佐紀堅信「知識改變命運」的精英學說，就算再窮，也要省出錢來給北野武買書報班。

北野武每天假裝上課，實則跑到同學家串門，然後等時間差不多就回家。

佐紀省吃儉用給北野武攢下的補習時間，成了北野武每天最開心的時光。

中學開始，北野武就和當地馬仔們打成了一片。

北野武在一次採訪時說：如果不是我媽管的太嚴，我早就加入了當地yakuza（日本黑幫）了。

「加入黑幫對於我這階級的小孩來說再平常不過，所以我從小就對某些犯罪行為視而不見。」

這些行為中最常見的就是從寺廟的捐款箱裡偷點善款接濟一下自己。

②

與母親的戰爭

北野武剛入大學，他就把目標鎖定到了母親藏起的60萬日元上。

這是全家為姐姐出嫁省下的嫁妝，但北野武不管。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北野武認準的是這個真理。

丟了錢的母親急得又是報警又是請偵探，最後才發現偷錢的是這挨千刀的逆子。

北野武用姐姐的嫁妝在外面胡吃海喝了一個月，花到一分不剩才回家。

看到北野武回來，佐紀氣得拿起菜刀就要砍，聲稱要手刃逆子然後自殺。

一向溺愛北野武的祖母立刻上前攔下了佐紀，大喊：讓我來宰！

1968年東京爆發學運，北野武也參加了。

不過不同於其它高呼為民做主的同學，他加入革命隊伍單純地只是為了在路障後面自由地做愛。

到他大四時，學運愈演愈烈，大學全都停課癱瘓。

北野武心想，反正也沒事做，乾脆退學去淺草當起了喜劇演員。

淺草是東京著名的鬧市，也是各類風月場所的聚集地。三島由紀夫、小津安二郎、高倉健等文藝界巨星都曾流連於此。

聽到北野武退學的消息後，對藝術本就有成見的佐紀萬念俱灰，覺得這孩子已經沒救了，要和他斷絕母子關係。

北野武知道辜負了母親的期望，但他仍然為自己將要為夢想衝刺而興奮不已，母親可以先放一邊。

之後的五年，母子二人沒有任何聯繫。佐紀想看北野武出糗，北野武想讓母親閉嘴開眼。

在淺草演了兩年的北野武轉戰「漫才」，並在1976年NHK全國漫才大賽中奪魁。

紅起來的北野武繼續進軍電視圈，主持起了喜劇電視節目。

北野武事業達到巔峰，最多時，他一個星期主持八個不同節目，年入27億日元。

起飛後的北野武決定放下身段與母親和好，他期待著母親讚揚的目光。

北野武將母親請到高檔壽司店，並包了30萬的大紅包準備給母親驚喜。

沒想到的是，母親當頭一句「就這？也沒啥了不起」，直接把北野武打回了原型。

兩人不歡而散，被羞辱的北野武發誓再也不回家。但沒過多久，母親就打來電話，讓北野武定期給她打錢。

這下可把北野武得意壞了。

他心想，母親的清高終究還是抵不過自己的金錢暴力。

自此北野武儘量少地和母親見面，但從不忘記按時打錢。

他享受著戰勝母親的喜悅。

1999年，佐紀重病入院，北野武前去探望。

臨走前，北野武安慰佐紀，讓她放心養病，自己還會再來。

佐紀不屑地回答：「葬禮在長野，你來燒紙就好。」

北野武當即就想好了段子，準備在佐紀火葬時說：幫我烤成三分熟，謝謝。

姐姐送北野武離開醫院，並交給他一個舊布袋。

北野武打開布袋，發現裡面居然是一張存有近1000萬日元的存摺，戶名是自己。

原來他20多年來給母親打的每一分錢都被母親存了下來。

母親堅信北野武總有一天會揮霍到一窮二白，因此給他留了個後手。

同年8月，就在《菊次郎的夏天》上映兩個月後，母親佐紀去世。

葬禮上，北野武硬是一句段子都沒說出口，因為那時的他除了眼淚就只剩哀嚎。

這個和母親相互灼燒了一生的逆子，本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卻終究還是落了個滿盤皆輸，被一張存摺再次打回了原型。

③

三位父親

北野武的生父叫菊次郎，就是《菊次郎的夏天》中菊次郎的原型。

父親臨終前，把北野武叫到床前，想跟他多說幾句話。

北野武沒有被觸動，取而代之的是一句：「不覺得太遲了嗎？」

電影上映時，菊次郎去世整整20年。

父子二人不僅姓不同，性格也大相逕庭。

菊次郎在外唯唯諾諾，北野武則無法無天。

關於北野武和菊次郎的故事請看我的上一篇文章：日本最「壞」導演將在我國公映的首部電影，在此不再贅述。

北野武曾說他這一生有三個父親，除了油漆工菊次郎外，還有教會他表演的深見千三郎和帶他步入電影世界的大島渚。

大學輟學後，北野武直奔淺草一家叫做「法蘭西座」的脫衣舞劇場，在那當起了電梯門童。

他每天掃完4層樓梯後，還要在電梯裡筆直地立正超過十小時。

但北野武沒有嫌苦，因為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見到當時法蘭西座的老闆，著名喜劇演員深見千三郎，並拜他為師。

當時的喜劇在日本並不吃香，深見千三郎也不怎麼瞧得上這個中途輟學的混頭小子，但最終沒能抵過北野武的軟磨硬泡，答應教他兩手。

北野武從深見千三郎那學會的第一個舞蹈是踢踏舞。

三個月後，北野武得到劇場主持人的職位，主要給脫衣舞女們換褲衩。

北野武的才能沒有得到展現，師父深見千三郎也說他長得陰陰沉沉，不適合演喜劇。

潦倒了一段時間，1973年，26歲的北野武聽說漫才比較火，還容易上手，他覺得這是個機會。

北野武當即拋下了深見千三郎，跑到漫才協會和一個叫二郎的人搭檔說起了漫才。

師父得知北野武叛變時，氣得放下狠話，說他能火才怪。

北野武的漫才之路確實開局不順，在又跳了三次槽後職業生涯才迎來了轉機。

品嘗過失敗和貧窮的北野武再沒什麼好怕的，他開始試探起了觀眾的底線，結果效果出奇的好。

嘗到甜頭的北野武開始變本加厲，不斷挑戰著大眾的認知，各種禁忌和葷段子信手拈來。

觀眾的底線被他拉得越來越低，他的人氣卻被捧得越來越高。

漫才官方覺得他太過粗俗，經常刻意打壓北野武。

但這反倒證明了北野武對自己的看法，他在書中說：「老子要的就是這驚世駭俗。」

越被排擠，他的熱度反而越高，每場漫才下面都座無虛席，北野武迎來自己創作的巔峰時期。

在這段日子裡，北野武腦子裡就兩件事，做愛和段子，邊做愛邊寫段子成了日本漫才界的一段神話。

名利財富就此向北野武湧來。因為從小就窮，所以有錢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炫富。

當他第一次坐進自己重金購下的保時捷後，他沒有興奮，反倒是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失落，因為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錢消失了。

為了解決這個困惑，他特意僱來一名司機。

司機在前面開他剛買的保時捷，他自己打了輛計程車在後面跟著看，並對計程車司機說：「看到前面那輛跑車了嗎？是我的。」

他不僅會說段子，還把自己活成了一個段子。

1983年，已經在電視界闖出一片天的北野武回到淺草，拜見當年的恩師。

見到浪子回頭的深見千三郎甚是感動，當即拉著北野武喝遍了整條街，見人就向人炫耀說：這是我徒弟北野武。

北野武走後，醉醺醺的深見千三郎拿著北野武孝敬的錢買了菸酒回到公寓。

第二天天還沒亮，公寓起火。

警察在家中發現了燒成乾屍的深見千三郎，並判斷是沒有熄滅的菸頭引發了火災。

得知消息的北野武既震驚又悲痛，從小缺失父愛的他把師父視作自己的第二個父親，但沒想到最終父親卻因自己而死。

為了銘記深見千三郎，北野武將師父教的第一個舞蹈放進了自己的好幾部電影中，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座頭市》片尾的那一整段踢踏舞致敬。

儘管北野武從電視節目中賺了大量的錢，但他卻越來越反感在各個節目間串場的自己。

他認為，這就像是把自己賣給了電視臺，和妓女沒什麼兩樣。

1983年，36歲的北野武遇到了自己的第三位父親，日本電影新浪潮代表人物——大島渚。

④

黑澤明的接班人

1983年，北野武受大島渚邀請，出演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戰場上的聖誕節》。

本片不僅是北野武的處女秀，也是日本著名音樂大師坂本龍一作為演員和電影配樂師的雙重首秀。

同時本片還請到了當時歐洲最負盛名的搖滾巨星大衛·鮑伊擔任主演，可謂星光熠熠。

但就是這樣豪華的陣容，也沒能壓住北野武的光芒。

大島渚第一次在片場見到北野武后，就對這個當時還只是喜劇演員的後生說：

「你不光能讓人發笑，你身上還藏著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一個完美的罪犯！」

本片最終獲得第36屆坎城電影節提名，北野武個人則憑藉它斬獲第38屆每日映畫獎最佳男配。

再次嘗到甜頭的北野武就這樣開啟了自己的電影生涯。

1989年，43歲的北野武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導演作品《兇暴的男人》，一出手就幾乎包攬了當時日本影壇的所有大獎，天賦展露無遺。

此後他開始大量創作，從《那年夏天，寧靜的海》、《奏鳴曲》、《性愛狂想曲》到《壞孩子的天空》，一步一步地奠定著自己的電影風格。

在這期間，北野武第一次見到黑澤明。黑澤明當面誇他：

「拍得挺乾淨，膽大且勇猛。」

1997年，《花火》問世，這部帶有北野武對生命態度的電影直接拿下當年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

北野武也成為日本繼黑澤明（1951、羅生門）和稻垣浩（1958、無法松的一生）後第三位獲得金獅獎的導演。

登上了電影聖壇的北野武開始被日本電影界寄予厚望，他被公認為黑澤明的接班人。

北野武趁熱打鐵，緊接著拍出了《菊次郎的夏天》、《大佬》和《座頭市》等等佳作。

其中《菊次郎的夏天》提名第52屆坎城金棕櫚獎，《座頭市》提名第60屆威尼斯金獅獎。

雖然北野武的電影總能被各大電影節青睞，但票房大都不太好，裡面大量的暴力橋段常被指責會教壞日本小孩。

北野武對此的回答是：

「市面上這麼多雞湯，也沒見教好了日本民眾。」

他曾公開討厭宮崎駿的電影，認為這個老頭的電影太假太美好。

他沒有傳承黑澤明電影的浩然正氣，反而是不斷扮演著大島渚口中的那個完美罪犯，一股誓要將黑色進行到底的架勢。

雖然北野武在家裡沒有得到足夠的父愛，但他在社會上卻不斷地得到前輩們的指點。

因此在後來，他也相當熱衷於將自己的人生經驗傳授給日本的後浪們。

東京藝術大學聘請北野武去做教授，但他卻不去教室上課，反而是帶著學生們四處喝酒K歌擼串。

他對此的解釋是：

「電影不應該在教室裡教，最好是把學生帶到街上，讓他們好好看看這個社會。」

除了日本後浪，北野武對於中國一位叫賈樟柯的晚輩也格外照顧。

在北野武看來，賈樟柯和他一樣社會。

他曾拿出500萬人民幣，給賈樟柯拍攝第二部長片《站臺》，並且不做任何要求，讓賈樟柯隨意發揮。

之後賈樟柯作品在海外的推廣和發行，也都由北野武工作室負責。

賈樟柯曾對記者說：我的公司一直在抄北野武，他就是我的榜樣。

在北野武的影響下，不僅是公司，賈樟柯的電影風格也越來越像北野武，甚至把經常拿獎且票房不好的訣竅也偷學了去。

⑤

情人圍成圈

相比專業領域，媒體們更關注的其實是北野武的私生活。

39歲時，已婚的北野武和一個21歲的女學生交往，《Friday》雜誌的記者在採訪女學生的過程中發生衝突，致使女孩受傷。

看到新聞的北野武破口大罵道：老子砍不死你們，老子就不叫北野武。

北野武當即從自己的粉絲軍團中抽調了11個精幹小夥，衝進《Friday》辦公室就是一頓打砸搶。

最終戰果是：該雜誌社12人全部負傷，北野武和他的11名粉絲被判監禁6個月，史稱北野武的「周五事件」。

得知消息的母親佐紀也對媒體大罵道：判啥監禁，要判就判死刑！

更讓人驚奇的是，這次事件後，NHK的一項民調顯示，北野武成為日本最受歡迎的電視主持人，熱度甚至超過「周五事件」之前。

坂本龍一曾盛讚北野武：北野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之一。只要社會願意接受，他當總統都行。

94年夏天的一個凌晨，為了躲避狗仔偷拍，喝了酒的北野武現買了輛摩託車一路狂飆，最終撞上路邊護欄，造成面部多處骨折，被迫植入大量鋼架。

這同時也造就了他如今迷人的面癱演技。

面對媒體，母親佐紀再次發聲：小武啊，要是撞死就好了。

結婚將近40年，北野武的情人就沒斷過，母親年過七旬還常常打電話向兒媳道歉。

不過北野武對此有自己的看法。他在《北野武的小酒館》裡寫到：

「儘管沒多大意思，但情人還是越多越好。

如果只有一個情人，就會形成一種三角關係，如果有兩個，就是四角，三個五角……

因此情人越多，關係就越接近於圓，彼此間的摩擦就會減少。」

2019年，北野武終於說服前妻松田乾子，兩人協議離婚。

北野武將自己名下的200億日元全部留給前妻，和比他小18歲的情人開始了全新生活。

一窮二白後的北野武對外宣稱：看著像完敗，但我很痛快。

這位年過七旬的老藝術家至今都保持著充沛的活力，在他看來，性慾和創造欲是不能分開的。

北野武常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影響了他，這是他為自己糜爛私生活所找的理由。

當一個男人失去了性慾，就失去了一切。他再也沒有半點創造力了。

⑥

滾燙的人生

回顧北野武的一生，他殘暴、好色、齷齪，甚至在道德上也存有汙點。

他追求享樂和肆意，但卻又活得熾熱且真實。

用北野武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無聊的人生，我死也不要」。

「就算辛苦，也一定要選擇滾燙的人生。」

2018年，北野武特地為日本垂頭喪氣的後浪們拍了一段廣告，視頻裡北野武對著鏡頭說：

「年輕人，想知道變為成功大人的方式？

要是知道的話老子早幹了。人都是會變老的。

只有一次的人生，拿出幹勁來呀！懂？」

主要參考資料：

①北野武，《菊次郎與佐紀》，無限出版，2012

②北野武，《淺草小子》，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③北野武，《北野武的小酒館》，雅眾文化，2017

④北野武，《虛偽的真心話》，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6

⑤北野武，《北野武自述：無聊的人生我死也不要》，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⑥Jean-Pierre Limosin，《北野武談北野武：神出鬼沒》，紀錄片（法國），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