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楔子
林芷這次採訪的對象有些特別。
時年43歲的傅如鬱小姐無疑是當今文壇風頭無二的才女,傳聞中她性格孤僻,這次卻不知怎麼,竟點名要了林芷這個小新人。
見面那天傅如鬱身著一襲白旗袍,清新淡雅,似院中一株沾著清晨露水的白薔薇。
「林小姐,想聽故事嗎?」
林芷抬起頭,看到傅如鬱疏離的眉,冷淡的眼。她淺酌一口花茶,玻璃杯中泡開的玫瑰花紅得豔麗,愈發襯得一身素白的她清冷得出塵。
這讓她將採訪計劃拋之腦後,只想聽眼前這個女子說的是怎樣一個動人的故事。
一
故事發生在民國三十七年。
冬月廿三這天,恆盛輪船公司和匯齊銀行籤署了合作協議。
消息見報後,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都說怪不得季家胃口突然變得這麼大,原來是拉了白氏做靠山。
季家包下中央飯店,請了一眾有頭有臉的人物。
作為白家的獨女,白瑾自然是要到場的。外界盛傳白家千金空有漂亮臉蛋,卻是繡花枕頭一包草,中看不中用的。不過誰教她命好,坐擁白家這座金山,就衝這,不知多少公子哥上趕著對她大獻殷勤。
此時的白瑾已經記不清拒絕了第幾個邀她跳舞的人了,她獨自坐在角落裡,滿心焦躁地絞著手指,盼著舞會趕緊結束。模模糊糊中,仿佛聽見有人在叫她:「白小姐。」
她抬起頭,熟爛於心的那套說辭便脫口而出:「不好意思,我不會跳舞。」
那人微微一愣,隨即笑了:「不好意思,在下也不是來請白小姐跳舞的。」
「我只是想認識一下白小姐。」他伸出右手,「季川。」
「白瑾。」她輕輕回握了一下。
他的掌心很溫暖,而她手指冰涼,稍稍觸碰後就想鬆開。
那人卻不讓她如願,用了幾分力氣握住她的指尖,眼裡有深沉的笑意:「很高興認識你,白小姐。」
後來在季宅與平日交好的小丫頭閒聊,她才得知這人原來是季家的二公子。
不過是私生子。聽說是季先生當年在公館裡養了個歌女,紙包不住火,傳到了季太太耳朵裡。結果那女人不但沒做成姨太太,還差點搭上自己跟肚子裡的兩條命。現在那女人得病死了,才把人給接來。
那丫頭明明年紀還幼白瑾兩歲,說話卻很老成:「到底也是我們先生親生的。雖比不得我們大少爺,也多少疼一點。」
二
白瑾第二次遇見季川,是在季宅。
她母親要她送去戲票,季太太不在,白瑾也不願多待,託了話給傭人就出來了。
路過花壇時,她注意到那人在草坪上支了架子和畫板。腳下便不自覺改了方向,等站到他身旁時,情不自禁發出一聲感嘆。
一幅黃昏風景畫儼然成形,畫中景亦是眼前景,落日餘暉中一片金光璀璨,前有碧桐後有翠竹,藤蘿掩映梧竹致青,深院孤亭相映成趣,當真美極。
季川似乎渾然不覺,白瑾也忘了時間,只顧盯著畫瞧。
日將西沉,天色垂垂暮已時,握著畫筆的人毫無預兆地出聲:「白小姐,季某能提個不情之請嗎?」
她一驚,下意識發出了一聲疑惑的「嗯?」
「白小姐可有興趣做季某的畫中人?」他提筆在右上角落下一處,一輪落日便在那棵梧桐的梢頂上現出搖搖欲墜的模樣,「一直很想嘗試肖像畫,可是總遇不見合適的人。」
他懸腕停在半空中,聲音沉沉,一如這暮色:「我覺得白小姐是那個人。」
講到這裡時,傅如鬱停下來抿了口茶,聽到興頭上的林芷迫不及待地追問:「然後呢?她答應了嗎?她答應做他的模特了嗎?」
她微微一點頭:「她答應了。」
三日後的下午,白瑾如約而至。
季宅最不缺的就是空房間,季川把其中小小一間改成了自己的畫室。說是畫室,不過徒有四面牆壁,朝北向上開了一扇小窗。
季川提筆作畫時,她就半倚在窗邊。這簡室雖陋,身處三樓的視野卻很好,從窗裡望去,不僅是季家庭院,附近的街道建築也能盡收眼底。
看到國立中央大學那標誌性的圓頂,她興致突起:「之前看你穿的制服,你是中央大學的學生嗎?」
「是。」
「你們學校裡是什麼樣子的?好看嗎?」
他停下筆,畫中女子的輪廓已有了大概。抬頭看到她已經轉過身來,正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眼睛亮亮的。
「你想看嗎?」
「想,」她忙不迭地點頭,「我真羨慕你們,可以上大學。我爸爸還是老古董一樣,現在什麼年代了,卻只叫我上女塾!」
「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她猶豫了片刻,然後毅然將父母平日裡的叮囑拋到了腦後。
從窗口眺望到的中央大學看似很近,實際上也隔著幾條街的距離。她不敢驚擾司機,季川就在路邊招了輛黃包車。這種背著人偷偷溜出來的經歷她沒有體驗過,坐在車上看著季宅在身後越來越遠,心裡既忐忑又緊張。
而當她真正踏足肖想已久的校園時,那一顆心裡便只剩下了乾淨的歡喜。
今天是入冬以來難得的大晴天,仰起臉,陽光溫柔地跳進眼裡,空氣裡有暖洋洋的棉花味道。走在林蔭小道上,腳下不時傳來踩碎樹葉的噼啪聲,就連頭頂梧桐樹光裸的枝幹在她眼裡都成了另一種風情萬種。
有女學生結伴迎面走來,清一色齊耳短髮,藍色棉布短襖配一襲黑布裙,顯得活潑又俏麗,看得她心下一陣豔羨。
她是多麼想要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明豔的,朝氣的,蓬勃的,像一株株向日葵朝著太陽。而不是去參加那些虛假的舞會,永遠都是阿諛奉承後的諷刺銳笑,溫文爾雅後的物慾橫流。
三
從正門出來時,天色已經不早。
白瑾正左顧右盼著哪裡能招到黃包車,季川指了一指不遠處正「哐當哐當」緩緩駛來的電車:「白小姐,你想不想乘電車?」像是故意引誘她一般。
白瑾看了一眼電車,又微微仰臉望向他,沒有說話。
轉眼間電車已到了跟前,而他做了一個讓她終身難忘的舉動。在那電車都沒有停的時候,他牽起她的手看準時機一步登了上去。電車雖慢,可站上車的白瑾還是被剛剛那瞬間的驚險嚇得花容失色。
趕上傍晚時分的下工潮,電車上沒有空位置。他便讓她抓住欄杆站在座位旁,自己擋在她前面,將她護在自己跟座椅之間。
終於緩過神來的白瑾略微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你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剛才……」
電車在這時候停站,她身後座位上那個人站起來要擠下車去,車裡空間狹小,冷不丁推得她向前踉蹌一步,撲進季川懷裡。
他及時伸手攬住她的腰,穩穩接住她。停站時上車下車的人不少,車廂一時混亂起來,他將她圈在懷裡,伏下身在她耳邊說道:「你別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她愣一愣,隨後嘟囔了一句:「儘是瞎說。」臉卻迅速燒了起來。
可能是窗外殘陽似血,像在他的眼底燒起了一把火,那把火太大,從她的臉上一直燒進了她的心裡。季川看不清她低著頭時的神情,但她害羞時連耳朵尖都泛出可愛的粉紅。
她於他,溫軟得像冬日裡的一抹暖陽。
近來上白家登門拜訪的人多了不少,白太太鋪開一桌的大紅帖子,滿臉喜氣地喚白瑾來看。
她懶得瞥一眼:「現在談婚論嫁也太早些。」
白太太強行把她拉來按在沙發上,「大姑娘還不準備準備。你瞧瞧那立新絲廠,他家姑娘跟你一般大,現在都懷上了!還有萬華百貨的李家二小姐,上個月出的門!」
白瑾壓根一點沒聽進去,眼睛掃到桌上季家送來的兩張名帖,又瞧見其中一張右下角一個小小的「川」字,便伸手拿起來。
被她母親撞見了,招來好生一頓嘲諷:「哼,也不知道送帖子的人怎麼辦的事。要季家的名帖,好好地又把他的生辰八字送來做什麼。一個歌女私生的,別說上不得臺面,還嫌晦氣!」
白瑾依舊沒聽進去,手指撫上那行秀麗的蠅頭小楷,心裡暗想:快到他的生辰了啊。
四
那一日,她託人在他的畫室留下一張紙條,約他戌時湖邊見。
季川到的時候看見岸邊石塊上一個小小背影,三月初依舊有些寒風料峭,她裹著件毛茸茸的雪白披肩,從背後看去像個小雪球。
聽到身後的動靜,那個小球動了動,轉身時露出懷裡抱著的蛋糕。
「你這是?」
「你該不會連自己生辰都不記得了吧?」她拆開盒子上的絲帶,一個裱花精緻的蛋糕出現在面前。看向他的眼中一片赤誠,像個討要誇獎的孩童,「怎麼樣?好看嗎?」
他說好看,她便眉眼彎彎地笑起來。
點燃一根紅燭,她攔住立時要吹滅的季川:「要許願啊,許完願再吹蠟燭,願望會靈驗的。」
「真的?」
她捧著蛋糕,急切切地催他:「真的!現在西洋人都這麼慶祝。你快許一個,這蠟燭都要……」
「那我許願希望以後每年的今天,白小姐都能在我身邊。」
她沒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蠟燭在晚風中搖曳不止的那點微光,離得太近,朦朧月色下她甚至能看清他眼角隱隱的幾道細紋,他嘴角上揚的幾分弧度。
溫柔得像春日裡的一汪湖水。她感受到自己胸腔裡那顆砰砰跳動的心。
她聽到自己心裡有個聲音問:白瑾,你動心了嗎?
許完願,看她一直定定地捧著蛋糕一言不發,季川湊上前吹滅已經快燒到底的蠟燭。見他靠近,白瑾下意識後退了下。他們坐的石頭本就勉強容下兩人,她這下動作一大,不但蛋糕栽了,還連帶著自己也搭進了湖裡。
這戲劇化的一切發生得極快,幸而季川反應也快。作觀賞用的人工湖不深,等他將她從湖裡撈起來時,那水也不過剛剛沒過他的胸口。
她的腦袋抵在他的肩窩處,像一隻受驚的小獸躲在他懷裡,他焦急地詢問她有沒有嗆著水。
他感受到脖頸處她溫熱的呼吸,若即若離,輕柔得像一根羽毛掃過。她說話帶了點鼻音,聲音囔囔,是很委屈的腔調:「那蛋糕還一口沒吃呢。」
他終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將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了些。
她也笑起來,伏在他胸口聽著耳畔他的心跳聲,感受著兩個人第一次這麼靠近,連心跳似乎都在同一頻率。即使渾身溼透,她也不想撒手。
她聽到自己心裡有個聲音答:是,我動心了。
五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就沒那麼美好了。
白瑾被帶回家換了乾淨衣服後,就受到一頓「嚴刑拷問」。她自然不敢老實交代,所以就編成是她到湖邊散心結果失足跌了下去,幸好季川路過將她救起。
可即使是這樣的謊話,也讓她那古板的父親氣得渾身發抖,白太太則捏著手帕坐在一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幸好你這丫頭命大!」、「要真出了什麼事,你可讓我怎麼活!」之類。
哭夠了,她又把矛頭對準了季川:「呸,我就知道那個季川不是什麼好東西!遇上他準沒有好事,你以後離他能有多遠就有多遠!」
不過這番三令五申在白瑾全成了耳旁風。季川約她在咖啡館見面時,她依舊答應得毫不猶豫。
再次面對面時,白瑾想起那夜他的懷抱,臉便染上一層紅暈。
季川注意到了,卻怕她是那天被冷水凍出了病,想試試她額頭的溫度。沉浸在小心思裡的白瑾看到他伸手過來,向後縮了縮。
她這一退,季川那隻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就這樣堪堪停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