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新冠疫情在印度爆發時,蘭迪爾·辛格就已經負債纍纍了。他望著鐵路旁那片貧瘠的棉花田,一圈一圈地走著,感到無比絕望。5月初,他躺在這條鐵軌上自殺了。「這就是我們害怕的,」蘭迪爾·辛格22歲的兒子拉希帕·辛格強忍著淚水說,"封鎖害死了我父親。" 辛格一家住在印度北部旁遮普邦一個名叫錫爾瓦拉(Sirsiwala)的小村莊。
幾個月前,印度政府為了防止新冠病毒的傳播,實施了全球最嚴格的封鎖之一,辛格一家的收入來源也隨之消失。他們一英畝的農場所生產的棉花,甚至不能抵消種植棉花的成本,封鎖還剝奪了他的兼職工作——公交車司機。在印度第三次延長封鎖後,蘭迪爾開始相信,他將永遠無法擺脫債務。他不停地說:「現在不會解封。」他的遺孀帕拉姆吉特擦著眼淚說,「現在,我們要如何生活?誰來養活我們?」9月8日,《紐約時報》髮長文揭示印度農民的債務問題,而這一直是這個國家的痛苦之一。經濟學家表示,疫情正在迫使數百萬農村家庭陷入貧困,並加劇了長期存在於印度社會的悲劇:農民自殺。
維卡斯拉瓦爾(Vikas Rawal)是尼赫魯大學的經濟學教授,在過去的25年裡一直在研究印度的農業困境。他說,他相信在過去幾個月裡,可能有成千上萬在農場生活和工作的人自殺。根據印度國家犯罪統計局的數據,2019年印度共有10281名農民和農場工人死於自殺。專家表示,實際數字要高得多。因為自殺在印度仍然是一種罪行,大多數人害怕被報導出來的恥辱。拉瓦爾教授說:「印度新聞媒體最近報導了幾起農民自殺事件。很難說到底有多少人死亡,因為死亡人數被嚴重低估了。而且由於封鎖,媒體無法到達內陸或偏遠地區。」印度農業部發言人拒絕回答有關農民自殺的問題,旁遮普首席部長辦公室也拒絕置評。印度政府數據顯示,在過去五年中,旁遮普邦農民自殺人數增加了12倍以上。當地新聞幾乎每天都報導三到四起農民死亡事件。
上世紀60年代,印政府引進高產量水稻和小麥,提高灌溉水平,推出農業信貸,最終使印度實現了糧食自給。但近幾十年來,農民為經營土地而承受的債務負擔越來越重;與此同時,濫用耕地的問題也逐漸暴露出來。
近年來,印度的地下水位已經降到了危險水平,但農民們為了灌溉莊稼,不得不把井挖得更深;為了抵禦屢屢發生的害蟲侵襲,農民需要在田地裡撒更多的化學農藥;飛漲的農業生產成本迫使農民借更多的債;而高築的債務往往會成為壓死農民的最後一根稻草。為了購買種子、化肥、農藥等農業生產資料,大多數印度農民需要向金融機構貸款,由於正規貸款途徑有一定的門檻,許多人就選擇了高利貸。這些貸款都是以農民的土地作為抵押,一旦遇上旱災、水災、蝗災等自然災害,導致農作物歉收,農民無力還貸,就會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地,最終被逼上絕境。這樣的悲劇就發生在了尼馬爾辛格的家裡。20年前,尼馬爾辛格的父親因無力償還近200萬盧比的巨額債務而失去了大部分土地,於是他喝了一瓶殺蟲劑自殺了。後來,尼馬爾的妹妹也自殺了,因為家裡負擔不起她的婚禮費用。2016年,尼馬爾的兒子在他們的棉花田遭遇蟲災後,也臥軌自殺。「他才23歲,」尼馬爾指著相框裡兒子的畫像說。多年來為了維持農場運轉,尼馬爾欠下了近150萬盧比的債務。他說,現在農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難以收益。6月一個悶熱的下午,他緩緩地走過乾燥的田野。「你聽說過政客或企業家自殺嗎?」他問道,「自殺的總是農民和工人。」
尼馬爾說,僅在他的村子裡,幾乎每個月都有自殺事件發生。「疫情期間,燃油、化肥和殺蟲劑的價格都上漲了,我必須要花更多的錢來經營農場。莫迪政府向我們承諾過『更好的生活』,但到目前為止,我們遇上的都是最糟糕的日子,」尼馬爾說。6月初,莫迪政府推動了農業私有化改革,向農民承諾,他們可以在邦政府管理的大型農產品市場以外的地方銷售農產品。但今年8月,數千名農民聚集在一起抗議這項新命令,他們稱,這項命令的真正用意是降低糧食價格,而且可能會讓大型企業壟斷糧食價格,而不是賦予農民權力。最近的一個下午,在尼馬爾的村子裡,數十名婦女和兒童排列成隊,進行了一項古老的儀式: 給一個用幹樹枝做成、裹著精美絲綢的玩偶舉行葬禮。在當地,人們相信這樣的儀式會促使天神降雨,減輕人間的痛苦。「看看你對我們的女兒做了什麼,」婦女們齊聲唱著,有些人悲痛地捶打著胸脯,向空中揮舞著雙手。儀式結束後,開始下雨了。尼馬爾說,是儀式起了作用。
「現在,我們只希望莫迪能聽到我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