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好朋友也靠不住
朝廷指派左宗棠的好友,時任兩江總督的沈葆楨具體辦理。
沈葆楨字幼丹,福州人,比左宗棠小九歲。
從私人關係上來講,二人屬於同一圈層。
沈葆楨的親舅舅就是林則徐,他還娶了林則徐的二女兒。
左宗棠的兒女親家陶澍是林則徐的頂頭上司,臨終向道光皇帝推薦的接班人。
所以從私人關係來看,左宗棠與沈葆楨是一個圈層的。
從政治上看。
當年得知沈葆楨辦理船政缺錢,左宗棠從福建協餉中每月撥2萬兩給沈葆楨作經費。而且正是左宗棠的大力推薦,才使沈葆楨得以總理福州船政局事務。
從以上交往及關係上嗎,老左對沈葆楨充分信任,正所謂「你辦事我放心」
然而,實踐告訴我們,朋友,尤其是好朋友,更尤其是官場上的所謂「好盆友」,在政治利益面前,在自己的圈層面前,只要是有衝突的,朋友是可以拿來出賣的。
沈葆楨在接到上諭後第一時間上了一道奏摺:「出關餉需礙難借用洋款,請飭下部臣,熟權緩急,將有著之款,移稍緩者於最急之區。如江蘇協甘內,有一萬歸於陝西。陝西肅清多年,不難自籌一萬,此款應歸西徵。
江西派協雲貴兵餉、勇餉,為數甚巨,雲貴較西徵則緩。江蘇月協八萬,自本年正月為始,督飭司關局力籌,如數內劃出左宗棠還洋款數目,發交江海關,餘盡解左宗棠後路糧臺。
所有老湘營及關內外各軍,均由左宗棠統收分拔。至年終一月滿餉五萬交冬,仍極力籌解,不入月餉。
湖北協濟江防未解十二萬,湖南協濟江防未解八萬,均請飭各督撫,移解左宗棠,以赴西徵之急。」
按沈葆楨的說法,按照輕重緩急,將款項用在最緊急的地方,對於西徵,國內的款項就夠用,根本不值得借款。
湖北,湖南,江蘇,江西,雲貴這些地方的款項可以先急著老左用。
這種話真的純屬「屁話」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些款項就是都給了老左,那也是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既然是「屁話」那他為啥還要這樣做呢?
看看他給軍機處的奏報就會有答案了:「新疆廣袤數萬裡,戈壁參半,回部皆其土著,根深蒂固,既無盡剿之理,又無乞撫之情,似非一二年間所能就緒。即使事機至順,逆回弭首,諸城盡復,與俄為鄰,互市設防,正重煩朝廷擘畫,而非放牛歸馬之時也。洋人肯以巨款借我者,恃有海關坐扣,如取如攜也。洋人取之海關,海關仍待濟於各省。向日各省僅籌協餉,已催解不前;今令兼籌協餉之息,能如期以應乎?協餉愆期,而海關病;海關無可彌補,不得不虧解部之款,而部庫病。……進兵愈遠,轉運愈難,餉需亦愈巨。將半途而廢乎,勢必不可;將責各省於還債之外另籌接濟乎,勢又不能;將再借洋款乎,海關更無坐扣之資,呼亦不應,徒令中興元老困於絕域,事豈忍言者!
沈葆楨和李鴻章的想法一樣,新疆荒僻,人民又是信仰回教,和咱們漢族不是一條心,強龍不壓地頭蛇,能不能打得過還不一定呢?
況且你就是消滅了阿古柏,就會和沙俄直接接壤了,沒有戰略緩衝,你就得在邊疆放置重兵,還是一樣要燒錢。
洋人之所以能借給款項,使我們拿海關做的抵押,這些錢也僅僅夠各個省份自用。
哪裡還能拿出錢來給新疆,海關又沒辦法去彌補虧空。
也就是說,打的越遠,錢就花費的越多,就要繼續借錢,未來的關稅都透支了,還拿什麼作抵押呢?
李鴻章對沈葆楨這個長折大加讚賞:」鈔寄奏駁開關借洋款各稿,剴切詳明,詞嚴義正。古大臣立朝風採復見於今,大足作敢言之氣,傾服莫名。開關從緩既蒙恩允,農部必不再駁。惟聞部議初以不借洋債為然,樞廷因季帥銳意出關,未暇顧慮,其後獨主斯議,是以聞公言不免逡巡迴護,仍令季帥核復。季公誤於諜報安集延有待其親徵投降之說,奉俞旨準借巨款,正擬月望後踴躍西行,得此信未免掃興。渠向不肯服輸,恐其仍執前奏,則東南各省行將攪亂,而西事亦斷無能善其後之理。」
二人的真實意圖就是私利在作怪,你就不能壓我一頭,我要想方設法地打壓你。
真是「居廟堂之高,思人心之險惡」。
尤其是政治鬥爭,在私利,小團體面前,國土是可以放棄的,這就是二先生和沈女婿做的骯髒事。
這個時候就能看出來,不做事的人想要阻撓或者挑剔想做事的人真的是易如反掌。
所以必須給你添堵,必須給你釜底抽薪,必須給你使些絆子。
對於沈葆楨的態度,左宗棠沒有一點思想準備。
現在他的西徵大業極有可能因為錢的問題而功敗垂成、退無可退了。
左宗棠決定即使面對故人也不再忍耐,無論是誰擋道都不可以,所以才有了最後那次慷慨激昂的泣血上奏:「臣本一介書生,辱蒙兩朝殊恩,高位顯爵,出自逾格鴻慈,久為平生夢想所不到,豈思立功邊域,覬望恩施?況臣年已六十有五,正苦日暮途長,乃不自忖量,妄引邊荒為己任,雖至陋極愚,亦不出此!而事顧有萬不容己者:烏魯木齊各城不克,無總要之處可以安兵;烏魯木齊各城縱克,重兵巨餉,費將安出?康熙、雍正兩朝為之旰食者,準部也;乾隆中,準部既克,續平回部,始於各城分設軍府,然後九邊靖謐者百數十年。是則拓邊境腴疆以養兵之成效也。今雖時易世殊,不必盡遵舊制,而伊犁為俄人所踞,喀什噶爾各城為安集延所踞,事平後應如何布置,尚費綢繆。若此時即便置之不問,似後患環生,不免日蹙百裡之慮。」
左宗棠這段話不止是說給清廷最高層的,而且也是說給百般掣肘的滿朝文武聽的。
我就是一個平頭百姓,現在已經身居高位,面子裡子都有,這是我平生做夢都不曾奢望過的,我怎麼可能還有什麼立功邊陲、邀功請賞的想法呢?
況且我都什麼歲數了,年過花甲,再往大西北跑,我就算再笨也不會連命都不要了吧。
現在事情明擺著,烏魯木齊不收復,新疆連個駐軍的地方都沒有,就算拿下烏魯木齊了,沙俄佔著伊犁、阿古柏佔著喀什噶爾,你能不管?如果不管,將來人家越過阿爾泰山東進,一天攻掠上百裡不是夢。
同時,左宗棠也向海防派妥協了一步,把一千萬兩的借款壓縮到四百萬兩,因為此時他還是得指望兩江總督沈葆楨出面,以清廷官方名義代籤借款協議,所以不能把他們得罪得太死。
這也是左宗棠無奈之下的一種隱忍,畢竟西徵大業是第一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