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學者止庵的《沽酌集》,近日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新書發布在北京三聯韜奮書店·美術館店舉行。作者止庵與嘉賓——編劇史航,以「閱讀使我真正成為我」為主題,與到場讀者進行了分享。
《沽酌集》收錄止庵文章54篇,大多與書有關,或是書人書事,或是書評隨想。書中既有對周氏兄弟、張愛玲、廢名、錢穆等現代文學作家及其作品的品評與考據;也有對日、法、俄等外國文學、歷史、藝術作品的賞讀;更有說「文心」的篇目,兼談作者買書、讀書、寫書、編書的心得。作者坦言:「以讀書之作論,大概我以往寫的書中以這本為自己最滿意,且涉及不少別處沒談過的,如歷史、思想,乃至飲食、服裝、日常生活等。每讀一書,必確實有些一己心得,才肯寫為文章。 」
止庵:讀書不是一個扶貧項目
作為一對嗜書、寫書、編書、講書的老友,止庵和史航首先分別從作者和讀者的角度,來談《沽酌集》。
「總的來說它是一本關於書的書,是一本讀書的書,但是它不是書評或者書介,就是讀書的一些感想。這個感想其實是以書為由頭,然後談我自己的一些想法。」止庵這樣介紹這本書的內容。「這個書不是一本新書,是一本以前出過的書,一個20年前的書。現在來讀的話——確實我在把書稿交給出版社之前,自己認真讀過一遍,也請朋友看過,大家都說這個書沒有過時,還是像一本新書一樣,對我來講是一個很大的誇獎。因為我讀了好多別人的文章,我就希望一個書能夠有生命力,能夠活得長一點,能夠和當時寫的時候的人交流,也可以和5年以後的人交流,可以和10年以後的人交流,20年以後的人交流,或者更長的時間。其實這個確實是寫的時候的一點野心,或者說一點志向。」
針對目前市面上書很多,尤其是新書,而時間有限的情況,止庵分享了他的閱讀觀:「我的讀書觀就是一句話,從第一頁第一行第一個字開始,讀到最後一頁最後一行最後一個字讀完,讀完然後再說,這是我的讀書觀。就是你沒有讀完這本書,嚴格說就根本不能討論這本書。」在止庵看來:讀書必須得勢利眼,做什麼事都不能勢利眼,讀書得勢利眼。「我覺得讀書這個事勢利眼一點錯沒有,讀書不是一個扶貧項目。確實作為作者來講,咱們也不是指著誰說不讀你書就你就餓死了。」
史航:要去讀一些可以節省生命的書
史航則從另一個角度表達了自己的選書喜好:「人生的閱讀時間如果是個定額的話,你還是要去讀一些可以節省生命的書。什麼是節省生命的書?在我比較信任一個人的情況下,他對一本書的隻言片語的評價,就讓我可能決定我先經過誰、後經過誰或者繞行誰,所以這個是一個節省生命的事。就是因為他,讓我去讀一些什麼書的人,在中學時代是汪曾祺,因為汪曾祺在一個序言裡邊給我安利了兩個人,那兩個人後來就是我特別愛讀的西班牙的阿索林和中國的廢名。我也因為讀金庸小說的前言後記,關注到他提到的另外一些作者。我覺得這算是我經過他節省了生命的人,止庵這本書也是可以節省我生命的一本書。」
買書如沽酒,讀書如慢酌。作為一本談讀書的隨筆,《沽酌集》非人云亦云、不就書論書,而是結合人生閱歷、世情世事發散開去,其見解獨到,很有一番意趣,愛書、讀書之人定會從中獲得不少趣味和啟發。
《沽酌集》新序
文/止庵
今年我滿六十歲,向來不過生日,這回也不例外,只請人刻了一個「行年六十而六十化」的閒章,蓋在送給朋友的書上,算是一點紀念。此語出自《莊子·則陽》:「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于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宣穎《南華經解》:「不囿於故也。」「化」就是不恃,不滯。《莊子·寓言》復云:「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可見《莊子》這書駁雜,文章非出一人之手。這裡孔子自是虛構的,就連蘧伯玉也未必是真人真事。《淮南子·原道訓》云:「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仿佛這個人每隔十年就要感慨一番似的。
回過頭去說《莊子》那句話,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一定的,絕對的,一切都在變化之中,也應該用這副眼光看待自己。不能順著這個意思來說六十如何,因為到了六十一又該說六十「非」了,以後一年一年都可以這麼想,無論站在什麼歲數說話,一準都是錯的。那麼姑且不論對錯,只對活過的年月稍事回顧罷。說來無非讀書、寫作二事。嘗著《插花地冊子》一書專講讀書經過,此外又有隨筆集十餘種,多是讀書筆記一類,這本《沽酌集》也包括在內,是以無須贅言。我最初有志走文學這條道兒,大概到三十四歲為止,所寫的東西留下的只有一部小說集《喜劇作家》,還有一首長詩《如逝如歌》,附在《插花地冊子》卷末。三十歲起寫隨筆,此外又有《樗下讀莊》《老子演義》《神拳考》《周作人傳》等幾種專門的書。五十五歲寫成《惜別》,路數稍有變化,即如該書編輯當初所說又轉回文學了,以後的《遊日記》和《畫見》也屬於這一路。記得有一次談到周氏兄弟,嘗謂二人差異之一是美學上的。哥哥激越,弟弟沉鬱,哥哥長於審美感受,弟弟偏重人生況味。他們都對我有重大影響,雖不能至,心嚮往之。我的《畫見》稍稍接近魯迅,《惜別》稍稍接近周作人。迄今出版了二十幾本書,至於編訂的周作人、張愛玲和魯迅的作品篇幅更大,也算兢兢業業,但幹的事情似乎夠多的了。「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此後或許稍稍換種活法,寫點自娛自樂的東西,至於付梓與否並無所謂。所擬張愛玲評傳、唐詩審美研究、魯迅傳記等題目,雖然做過不少準備,大概不會寫了。
關於六十歲還有一句更出名的話,即《論語·為政》裡孔子所云「六十而耳順」。鄭玄《論語注》:「耳順,聞其言而知其微旨也。」朱熹《莊子集注》:「聲入心通,無所違逆,知之之至,不思而得也。」都強調一種辨識能力,相比之下,未免不及焦循《論語補疏》講得親切:「耳順即舜之『察邇言』,所謂善與人同,樂取於人以為善也。順者,不違也。捨己從人,故言入於耳,隱其惡,揚其善,無所違也。學者自是其學,聞他人之言多違於耳。聖人之道一以貫之,故耳順也。」是說雖有簡擇,但不復自設障礙。孔子這話要放到他那一整段話裡來理解,此前「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還主要是自家在下功夫;「耳順」較之「不惑」,正是不僅「隱其惡」,還要「揚其善」。要經過「六十而耳順」,才能達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至此則內外和諧,打成一片。然而與《莊子》所言相反,孔子一生步步都是進境,對「吾」始終是肯定的,只是由「是」至於更「是」而已。孔子的話或者可以用來鼓勵自己,《莊子》的話則不妨當成提醒聽也。
《沽酌集》前次出版,趕上我五十歲,在序言裡發過一番議論;現在過了十年,又寫了上面這些文字。書卻還是那本書,只是重新編排校訂過了。重讀一過,內容倒還新鮮。所收篇章幾乎都涉及讀書,不妨就此再說幾句。記得有朋友對我講,有些書沒必要讀完。我說,有些書沒必要讀;有必要讀的就應該讀完。讀書之道,首先在於挑選。我指的是閒讀書,若是搞研究之類當然不是這個讀法;而且我覺得不必讀的,別人或許以為正需要大讀而特讀,此亦人各有志,無意強加於人。讀書這件事,可以打兩個比方,一是旅遊,有人每到一處拍張照片就走,也有人精心挑選地方,住下細細體會;二是交友,有人「勝友如雲」,也有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的看法,讀書不必求多,而是享受讀一本自己喜歡的書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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