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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我就職於英國博勒姆伍德的一間動畫工作室,為BBC和軍方製作一些小的動畫項目。有一天,我翻開《星期日泰晤士報》,得知我最喜歡的導演斯坦利·庫布裡克將要拍攝一部科幻片,攝影棚確立為米高梅英國分部,與我的公司在同一條街上。電影的名字是:《2001太空漫遊》。
斯坦利·庫布裡克,以及十九歲的我
不久之後,幸運之神仿佛就真的降臨了我。先鋒特效師道格拉斯•特朗博來到我們公司總部為電影物色動畫師。
在那個年代,如果你在一所不錯的公司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你多半不會拋下這一切去做一份半年左右的自由職業項目。但當年的我無所顧忌、嚮往自由,即刻去面試了這份工作,並且順利得到了它。
當時,我絲毫沒有想到這份新工作將持續兩年半之久——成為了我這輩子在這個行當裡持續最長也最賺錢的一份工作——也沒有想到這會成為對我的職業生涯影響最大的一次經歷。
我更沒有想到,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我經常與庫布裡克坐在一起討論樣片,聆聽他對我的批評指導。我覺得如果當時我在接這個任務的時候有人跟我說我得幹這些,我肯定會立馬精神崩潰。不過當年我十九歲,正是無知無畏的初生牛犢。
這是我在使用早期柵縫掃描測試儀和可調試攝影機,它們都是專為動畫繪製而設計的
在我與導演的相處中,我發覺斯坦利是一個關心他人,溫柔體貼,且極富同情心和幽默感的人。但這僅僅是他的平常為人。作為導演的斯坦利在追求他心目中理想的影視效果時,充滿強烈的緊迫感,並且鐵面無情。
記得有幾天我生病了,他打電話給我,威脅說要指派一輛救護車來我家,用擔架抬也要把我抬到動畫拍攝現場。
斯坦利還有一些怪癖,讓他幾乎與《奇愛博士》裡的空軍將領傑克·瑞相似。他只喝瓶裝水(六十年代的英國,幾乎沒人聽說過瓶裝水)。他習慣把衣服口袋都全部清空,所以他的車鑰匙永遠被留在車上,他還總是跟大家討要煙抽。他喜歡那時無須隨身帶身份證的英國。
他有私人飛機駕駛執照但卻從不搭乘商業航空公司的航班。如果他要去哪裡旅行,只能是坐船或者乘火車(所以《2001太空漫遊》中「人類的黎明」部分是在攝影棚裡製作而成,因為要把斯坦利弄到非洲去取景,得花太長時間)。他還在他的辦公室裡貼了一個標識,以此告誡所有人:「禁止爛尾的想法。」
我起初是作為動畫師被僱傭的,但當斯坦利發現我也會拍攝動畫的時候,他給了我雙份工資,於是我的工作任務也就翻了倍。我會先設計動畫然後執行拍攝。
在審查樣片時,斯坦利會坐在離銀幕非常近的位置,他的椅子在銀幕和前排座位之間。他手持被稱為「啤酒杯」的器械。這酷似啤酒杯的裝置其實是一個自動同步機(Selsyn motor),此裝置由兩個互相同步的電機組成。
斯坦利拿在手上的是同步雙電機的其中一個,與放映機上的另一個控制焦距的電機相連。他已經厭倦通過對講機來指揮放映人員調整焦距,以檢查圖像的清晰度。有了這個小裝置,他就可以來回搖動「啤酒杯」的手柄,對放映圖像的焦距進行完全掌控。
每天早上,我都要與斯坦利在大門口來一次一對一的碰面,那是因為當年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小青年,老是遲到。
現在想來則不無慚愧。每天我都到的太晚,斯坦利正開著他那輛勞斯萊斯進入片場,我同時也駕駛著我的小麵包車往裡鑽。那時候我完全沒有不好意思,還笑著跟他打招呼說「早安」。而斯坦利也不惱,他也會給我一個友好的問候,從不指責我遲到。
不得不承認,我的工作日總是以遲到開始,接著是一段長長的早茶放鬆時間,然後去食堂慢吞吞地享用午餐。午餐後,我才真正開始工作。但等到下午六點鐘的時候,我拍攝的鏡頭會比任何其他攝影師都多。這也許是我可以免受紀律限制的原因。
雖說如此,我有次還是被炒了魷魚。劇組後來又加僱了好幾名動畫攝影師,所以我就被調到夜班。新來的攝影師都是有經驗的熟練技師,與他們相比,我只是一個小屁孩。
而他們總是在審查樣片的時候攻擊我的工作成果,我由於要上夜班而無法參加樣片審查,也就無法為自己辯護,最後導致自己被炒了魷魚。那時我真的很沮喪,但這隻持續了一周左右,之後劇組就打電話來叫我回去。作為返工條件,我要求他們加倍付我薪水。
對一個後生小輩來說,我那時真是膽大包天。雖然他們並沒有真的給我的工資加倍,但也給了我相當可觀的加薪。
在拍攝結束前,我又一次要求加薪。以下是斯坦利的回答:
(信件大意為庫布裡克回絕了加薪的要求)
我猜我已經把他逼到忍耐的極限了。以下是另一張備忘錄,由此可以感受一下斯坦利的導演風格。
我最後一項工作任務是拍攝電影的開場鏡頭以及製作片頭字幕。斯坦利是追求質量的完美主義者,他不願意非英語國家拿底片副本去自主製作一個外語片頭。所以我被迫用不同的語言重複拍攝片頭七次。
這個鏡頭有1440格那麼長,拍攝了五組備用:太陽,群星,月亮,地球以及字幕。每一個備用鏡頭的拍攝都用了整整一天。可以說這個鏡頭給我的這次工作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在斯坦利回加州卡爾佛城給《2001》做底片的顏色調整之前,我問他如何確立今後的拍攝方向。他說這是個好問題,問到了他的傳奇職業生涯的核心。他最終也沒有給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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