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先生一生中唯一的電影劇本《東宮西宮》,獲阿根廷國際電影節最佳編劇獎,並且入圍1997年的坎城國際電影節。關於影片《東宮西宮》的文本共有三種:短篇小說《似水柔情》,名為《東宮西宮》的電影文學劇本和舞臺劇本。影片《東宮西宮》根據他的短篇小說《似水柔情》改編,編劇由王小波和張元共同完成。
張元講述了他和王小波認識的經歷:我最早認識小波的時候,還不知道他是一個作家。說來很有意思,介紹我認識王小波的是一個加拿大學者。那是1992年底。
當時我已經開始為《東宮西宮》準備劇本,做了一些訪問、調查,也寫了一個梗概。《讀書》雜誌登了劉心武的一篇文章,談我拍的《北京雜種》。這位加拿大朋友來找我,要看我的片子。知道我想拍這部片子,就送給我一本書,叫《他們的世界》。
我才知道李銀河、王小波也在做這方面的研究,從他們的書裡看到了一些非常詳細的資料,我覺得非常有意思。那位加拿大朋友告訴我說,他認識他們夫妻倆,覺得應該讓我們見見面。
見面之後一聊天,我發現小波是一個非常樸實的人,彼此感到很談得來。我談到想弄這個片子。他也了解了我的工作狀況;那時候還沒有決定小波參與到我們的劇本中來。我把這個劇的小梗概給小波和李銀河看了,李銀河提出,你還不如讓小波來寫這個劇本,小波是個作家。此後一段時間,我們已經開始合作。在合作的過程中,一天小波給了我一本書,這就是《王二風流史》。
我看完後嚇了一跳。我完全沒有想到我是在和一位大作家合作。我當時感到非常高興,能與小波這樣的人合作,真是從心裡洋溢一種幸福。我開始跟他合作時,完全不知道在他身上蘊藏著非常偉大的潛質。這個劇本進行的時間比較長,我們最初是談梗概,談整個的感覺。在小波介入之前,已經存在了一些人物關係。電影裡主要有兩個人物,一個是阿蘭,同性戀者;一個是小史,公園的警察;小波參加後,使得劇本的深度、幽默感和整個內容都更加豐富,更加有層次。劇本創作的過程是非常艱難的。他最初寫了一稿劇本,然後又寫了一稿劇本,在這兩稿中間,小波自己還專門為劇本寫了一稿小說,他想尋找那種更加自如的感覺。他寫的小說叫《柔情似水》。
從小說中可以看出,他把這個題材做得更豐富了。在寫完小說之後,他又做劇本。然後由我把它改寫成更加電影化的劇本。在這之後,小波又做了一個純粹對白的話劇式的劇本。所以,前後工作量非常大,時間也比較漫長。在整個的劇作期間,我和小波不斷接觸,不斷談話,經常在一起吃飯。在接觸中,我對小波的了解不斷加深,我們成了好朋友。我覺得小波是一個非常重情義的人,跟朋友的合作非常有義氣。
張元先是應邀將原著改編成話劇在歐洲上演,後來又由法國文化部、外交部投資拍攝了這部被稱作中國大陸首部以同性戀為題材的影片。這部在十幾年前就直擊固有意識形態的電影,在當時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影片中壓抑和性別矛盾的衝突,以及控制和反控制的權力狀態在人物關係之間巧妙的變化,較好地表現了同性戀文化與權力控制。
天安門的東西兩側勞動人民文化宮和中山公園內各有一個巨大的公廁,這是早年兩處著名的同性戀聚集場所。據說影片《東宮西宮》的名稱就是由此而來。紫禁城是權力的象徵。一座城建成於此,威懾天下、號令四方。而公廁則涉及隱私,一般語境中是個藏汙納垢的地方。儘管有所謂「中國大陸第一部同志電影」的名頭在外。《東宮西宮》的表達內核卻並非同志戀情,而是有關權力、隱私和虐戀。
作家阿蘭晚上愛在「中心公園」裡溜達,這是城裡的同性戀們經常聚集幽會的地方。派出所警察小史是公園的片警,每逢他值夜班,都會抓一個同性戀來審一審以打發時間。有一次他抓住了阿蘭,誰知阿蘭親了他一口就跑了。
隨後的幾天,小史都在找阿蘭,終於讓他逮到阿蘭和一個同志在親熱,而阿蘭似乎是故意被小史逮到。兩人在派出所值班室開始了一次漫長的夜談。小史可以算是明攻暗受。外在形象威猛高大,一臉陽剛之氣。夜談對他而言就是審訊,是他對於阿蘭一種權力上的壓制。小史的心理優勢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警察身份,另一方面在於他身為同志卻不自知。這種壓制通過片中的一個小細節得以體現:在審訊的一開始,小史要求阿蘭像蹲廁那樣蹲著,用王小波的話來說「這樣就給阿蘭的錯誤定了性——這種錯誤十分的骯髒」。小史所不知道的是,阿蘭其實是享受這種壓制的。
審訊主要圍繞著阿蘭的回憶展開。小史對阿蘭多少有些獵奇心理。在原小說中,對於小史的這種心理描述的更為粗鄙和直接,他就是想知道阿蘭「手上有電」、「吃過雙棒」的傳聞是否屬實。這種無目的的審訊註定了小史將被阿蘭所引誘,在進入到阿蘭的隱秘世界的同時,也在阿蘭的引導下重新認識了自我。
在這個虐攻與虐受一夜談的故事裡,攻受與否其實並不重要,虐戀才是重點。在阿蘭的回憶和幻想中,無論是他的中學同學——趙薇所飾演的「公共汽車」,還是被衙役抓到的女賊,或者那個即將被劊子手砍頭的死囚,包括阿蘭他自己,都是典型的重度受虐狂。「公共汽車」因為美麗、溫婉和順被逮走,女賊也期望著被衙役佔為己有,喜歡因為自己的美麗被束縛,這些其實都是阿蘭的自我投射。
當小史聽了阿蘭的故事後,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潛在的施虐傾向。雖然直呼阿蘭很賤,他卻慢慢發現自己「與其說憎惡阿蘭曾經獲得快感,不如說憎惡這種快感與自己無關」。阿蘭對於小史的反應不以為然,他並不把受虐看作是犯賤,而將其視作是一種幸福,是愛情、藝術和美。「我愛你,你對我做什麼都成」。這是絕對的愛情和絕望的奉獻。「藝術就是愛情,而愛情就是供羞辱、供摧殘」。
張元導演的這部影片,就他自己來說有很多內容限於外在條件沒有表達。儘管如此,最終的影像呈現還是較為豐滿的。但在呈現的側重上值得商榷。情慾情慾,即使未像王小波的文字那般生猛,欲望和病態在影片中還是被額外的誇飾了,而情則被相對的縮小。因而並未達到「一切奸邪都被遺忘,只剩下純潔和楚楚可憐」的效果。這想來也和導演的個人風格以及當時的創作心態有關。
「在我們的社會裡,同性戀者就如同大海裡的冰山,有時遇上,有時分手,完全不能自主。生為冰山,就該淡淡地愛海流、愛風,並且在偶然接觸時,全心全意的愛另一座冰山。」這是王小波在《柔情似水》的結尾所寫下的話。柔情也可以是美、是愛情和藝術的另一種註解。哪怕這種註解是另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