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蒼華
編輯丨卡埃羅
看得我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我冷靜許久,確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於是有了這個長評。
接下來,我會從編劇的角度,系統性地分析這部劇存在的問題。
首先要講在前面的:服化道不等于衡量標準。
很多人在誇這部劇的服化道很精美。但是,一部劇的服化道,它應該合適,而不是精美。
什麼叫合適呢?就是有利於表達編劇想要表達的內容。
比如《我的團長我的團》,那裡面人人灰頭土臉。髒亂不堪。槍也是髒的,鞋也是破的。這就叫合適。從他們身上,你可以看到家國淪喪是什麼景象,連國軍都已經成了這副模樣。
如果這些人衣冠楚楚,畫面濾鏡開得乾乾淨淨,你會覺得這部劇好看嗎?你覺得真實嗎?
同理,《大秦帝國》第一部,開場就是戰爭廝殺。人人髒亂不堪,滿臉都是血和土,沒有那些光鮮亮麗的濾鏡,像有硝煙撲面而來。那樣的戰爭場面,比第四部的開場更有鐵血、蒼茫的氣息,一下子就把人帶回到了那個【編劇想要表達的內容】裡。
很多抗日神劇、磨皮劇為什麼一看就low呢,就是畫面太乾淨了,心裡卻空無一物。
所以啊,這部劇的服化道是遵循了兵馬俑的髮型,還是參考了《竹書紀年》《武經總要》什麼七七八八的史實……這些相較於【編劇想要表達的內容】而言,都是細枝末節,發個微博裝個逼還可以,它有利於宣傳,但絕不能代表全部。難道【編劇想表達的內容】就是幾個盔甲幾個戰陣?那你應該去給博物館做PPT,寫啥電視劇劇本啊。
服化道太精緻,未必是好事。
劇中,嬴政幾次和呂不韋、李斯他們跑到郊外,還搞起BBQ了。那景色好看,可是有什麼用呢,它告訴觀眾什麼內容了?如果秦始皇他們要出去搞BBQ,我覺得「八百裡分麾下炙」的沙場氣象更合適,美景郊遊不合適。這種「美景式拍攝」,它比較適合酷愛藝術、軟綿綿、毫無鐵血戾氣的宋徽宗。
所以,這所謂的精緻,它其實並不合適。
服化道不能作為內容的擋箭牌,不能作為一部劇的衡量標準。觀眾是來看劇情、看內容的,不是來逛博物館的。
所以大家的討論核心,必須是劇情和內容。
接下來就來說一說這部劇的劇情問題。
第一個問題:解決問題,從來不靠智慧,而是靠嘴炮
華陽太后讓優伶模仿趙姬,羞辱趙姬,嬴政拔劍而起殺了優伶。此時的秦王嬴子楚毫無辦法,只能將他們母子二人收押。華陽搞政變。
這是第十一集的開頭。
華陽當著滿朝眾臣幹這個事,一副惡婆婆嘴臉,所有人都知道是她的陰謀……把陰謀全都擺在明面上,弄得跟陽謀似的,也是夠絕了。
緊接著,華陽太后放出風聲,說嬴政是呂不韋之子。這個事情,任誰一聽都知道是華陽幹的。怎麼謠言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等到華陽關押了嬴政母子之後?誰聽了,都不會相信,擺明了是華陽幹的好事。
結果,嬴政他居然信了。沒有疑問,沒有思考,他斬釘截鐵地瘋了似的去質問呂不韋,拿著把劍激動得不行不行的,說出「如果你真是我父親,我願意離開秦國和你浪跡天涯,也不願意做一個連親爹都不知道是誰的畜生。」(大意。為了我的健康請不要強求我回去再看一眼。)
這句話,本身就有邏輯問題……你不知道誰是親爹,怎麼就是畜生了?這又不是你的錯,你爹生了你卻不管你那才是畜生吧。任何古裝電視劇都要有現代視角,不要跟我說古代人就是看重這個。現代視角是首要的,這是編劇原則之一。
爹崽私奔,頭回聽說。恐怕呂不韋都會心說:你願意浪跡天涯我也不願意啊,好好的相國不當了,我跟你私奔?
這點邏輯都不重要了哈,最重要的是人設。
從人設角度來看,這是嬴政該說的話麼?編劇你想體現什麼?渴望父愛?那嬴政立刻打算把嬴異人拋到腦後這怎麼算,養恩大過生恩吧,嬴異人對你不好麼,怎麼你就要跟呂不韋跑了?這裡的嬴政又有一點腦子嗎,直接就要私奔那不管他娘了嗎,我請問你們一家三口怎麼私奔?真要想自保,難道不是應該留在秦國,死不承認這事,才最安全嗎。
嘴上死不承認,心裡埋下了疑影,擔心自己的身世,擔心自己其實根本沒有資格繼位,這個陰影讓他一直到繼位成為秦王之後都影響了他的性格,讓他有點陰鬱,有點暴躁,但一直用超凡的智慧忍耐著……你大可以這樣塑造人物,為什麼要搞一場狗血戀愛劇一樣的質問與哭喊?你以為觀眾很喜歡看這種??
做編劇的,應該讓人物的每句話都符合他自己,這樣人物才是活的。
妄想迎合市場,卻被市場罵翻,不可笑麼。
總之,是哪位寫出這句臺詞的,是編劇,還是導演,還是哪位天才的臨場發揮,你自裁謝眾吧,真的。
其實,只是這一句話吧,我也可以當做只是一句臺詞的問題,還可以忍受。
但是接下來……
呂不韋:「要不你殺了我吧,殺了我,王室的血脈就清白了。」(大意)
這又是什麼邏輯?我覺得殺了你才不清白了,如果真是光明正大的,為什麼要殺你啊。為什麼不追查造謠的人,不嚴禁臣民議論王族之事,而是把你殺了?呂不韋作為大政治家、大商人的智慧呢,頭腦呢。
看到這裡,我感到智商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然後嬴政呢,他跑了……他在雨中飛奔,在風中哭泣,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剛被混帳老爹抽了一頓的依萍,只是沒有一個騎自行車的何書桓與之偶遇。
但是不要緊,沒有何書桓,有呂不韋。
呂不韋追出去了,他追啊追,追上了。然後我又看到了鳴人,鳴人總能開起無敵嘴炮,把敵人說得一敗塗地。但鳴人好歹是一邊打架一邊說的,但呂不韋他不,他直接祭出了法寶——六世餘烈牌雞湯、統一天下牌大餅。
嬴政吃得別提多受用了。然後又是熱淚盈眶慷慨激昂催人尿下地一拱手:「請相國輔佐我成就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大業。」
然後爹這事就不提了,這事就過去了。
……好,結果已經很明白了,請大家注意,這不是一句兩句臺詞的問題,而是整個這一幕戲都有問題——
編劇違反了劇本寫作的基本原則:解決問題,必須讓主角靠自己的能力、靠實際行動辦到,不能靠法寶、天命、他人幫助等外力。
你這可倒好,一切問題都靠嘴炮解決,沒有智慧,沒有計策,你連宮鬥都不如。宮鬥下藥打孩子什麼的雖然無聊,但它最起碼是符合劇本創作原則的、那些女人是在主動做事情的。你這個呂不韋和嬴政,遇到事就是燉雞湯畫大餅,然後自己把自己說得特感動,我作為觀眾只能覺得呵呵。
編導不懂得用智慧和手段解決問題,只愛嘴炮。
單說趙姬和公子溪的那場戲……大伯子聽弟媳婦講了十分鐘的愛情故事,莫名其妙的狗糧鋪天蓋地撲面而來,吃完一口又來一口,像玉皇大帝給孫悟空的米山面山一樣綿綿無絕期,叨比叨叨比叨的,沒完沒了。然後公子溪被感動了,不跟侄子爭皇位了。
真的能把觀眾氣笑了。
解決問題全靠嘴炮,小裡小氣的情節,全靠喊口號來強行拔高,這種劇這幾年實在不少,萬萬年沒想到大秦也中招。
第二個問題:燉雞湯,畫大餅,沒完沒了
這又是一個編劇基本原則:一切煽情戲碼,一切口號,都必須要在戲劇衝突鋪墊夠了之後,才能進行。
這第四部的編劇,可能是想學第一部吧,孝公和商鞅經常熱淚盈眶互行大禮,於是你笨拙地想讓嬴政也感動觀眾一把。但是請注意,動人的煽情戲碼,都是把「戲劇衝突」鋪墊夠了,然後再煽情。比如,秦獻公白髮蒼蒼,女兒陪著他,去看秦的老兵們,一番對話之後,唱起秦歌。觀眾先是通過前面的情節,看到了秦國有多麼艱難,秦人多麼頑強,秦君的擔子多麼沉重,然後在適當的時候煽一點情,大家才會跟著感動。
你不能啥也沒有,情節沒有鋪墊好,就直接煽情,這叫作「無效情節」,觀眾不會感動的。
這第四部啊,從前兩集開始就一直在重複一個信息:統一天下,志在必得。
全都上帝視角,說個沒完。
首先,這個事情不能說得特別斬釘截鐵。我們都是馬後炮,知道秦國一定會一統天下的。可是在當時的人看來,這幾乎是開天闢地的事情。從母系氏族社會開始,天下原本是家族為基礎的,家族和家族聚到一起,形成氏族,各個氏族是分散著的。後來氏族和氏族聚在一起,形成部落。部落和部落聚在一起,形成部落聯盟,整個天下都是點狀的。
然後,夏四百多年,是一個大部落比其他部落強大,而已。商五百多年,是一個最強大的部落,統治其他部落。周八百年,是分封各地諸侯,各地仍由原本的氏族、部落統治……天下從來沒有真正一統過,天子的權力從來都沒有辦法管得太遠。如果突然有人說,我們要讓天下徹底成為一個整體,所有人恐怕都會覺得這丫是個瘋子吧,幾千年都是這樣過來的,什麼叫統一啊?
然而在這第四部之中,所有人都像預言家一樣,所有人都知道秦國可以一統天下。
預言家就算了,還說起來沒完。昭襄王說了兩三遍,嬴異人說了四五遍,嬴政說了五六遍,李斯說了六七遍,呂不韋說了七八遍……統一天下這個雞湯,能換那麼多種句式來寫,也真是不容易啊,難為你了。
我簡直懷疑是四個導演拿著四個編劇的劇本拍的,每個人都要拍一下這個,但是他不知道別人也拍了,所以最後剪輯到一起就是每個人都把這同一套話說個沒完。
就算是金科玉律,也不能重複起來沒完。
就好比,英雄救美的戲碼,演一次是精彩。演兩次是感情深。演三次,觀眾一定罵街:要這娘們有什麼用?只會拖後腿!
然後導演、編劇再出來解釋,或者買營銷號買水軍解釋:不是啦,人家就是感情深啊,救幾次怎麼了。
這就叫抬槓,狡辯,揣著明白裝糊塗。
觀眾的感覺是對的。你那想法毫無用處,因為你沒有給你的想法找到好的表達方法。想體現感情深,怎麼不能體現,非得一再重複同一個戲碼?這是編劇的偷懶和無能。
如果你一直重複英雄救美,觀眾感覺到的一定不是英雄救美,而是娘們拖後腿。
如果你一直重複情意綿綿,觀眾感覺到的一定不是情意綿綿,而是醉生夢死磨磨唧唧膩膩歪歪不知人間疾苦。
如果你一直重複慷慨激昂,觀眾感覺到的一定不是慷慨激昂,而是這丫中二病。
最可笑的就是嬴異人過世那點戲份。在死之前,他對著呂不韋、趙姬、嬴政等人說,要立嬴政為太子,緊接著又上大餐了:
六世餘烈牌雞湯,統一天下牌大餅。
嬴異人對著嬴政又說了一遍這些話,這已經是不知第多少遍了。我記得你單獨和嬴政說要立他為太子的時候就已經講過了呀,當時不就熱淚盈眶一回了麼。
然後,父子倆人閱兵去了,在方陣間走來走去,就差「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然後嬴政對著底層士兵,又重複了一邊。六世餘烈牌雞湯、統一天下牌大餅。
都特麼快貧死我了。
你秦國短短三年,連喪三王,哪來的底氣在這個時候說一統天下?六國聽見了,不會立刻再來一回合縱嗎?這是侮辱觀眾的智商。
同樣是上一位統治者去世,主角繼位,你看看《漢武大帝》是怎麼表現的:
太皇太后竇氏一直壓著漢武帝,磨練他,不肯給他大權。
竇氏感覺自己就要死了,終於把漢武帝叫來,對他囑咐了三件事,都是實實在在的事:第一你要提防你的母親王太后專權。第二你要小心外戚亂政。第三是什麼我記不清了。……沒有空話套話,都是實實在在囑託和提點。
劉徹答應了,記住了。
幾天後,竇太后轟然倒下,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一句話,她的手指比出了「三」,她還是念念不忘那三件事……
劉徹飛奔過來,握住了她的手。這是暗喻他接下了奶奶的囑託,接下了大漢的重擔。
這才是一個即將死去的掌權者應該對後輩兒孫叮囑的事情。你讓嬴異人說點有用的行不行啊,一堆空話套話,聽著像颳風一樣。真可惜了嬴異人那演員的演技了。
你想慷慨激昂,方法多得是,不要一直喊口號。
再用第二部舉個慄子吧:
張儀初遇昭文君,想看九鼎,昭文君帶他去了。
夜幕裡,張儀手舉火把,環顧九鼎,大笑,笑得豪邁又爛漫:「這就是天下!」
昭文君嘆道:「天下沒這般平靜。古往今來,問鼎者都已變成過眼雲煙,王侯將相,匆匆過客。」
張儀:「但是張儀二字千年之後青史永存。」
昭文君笑道:「那敢問,哪國青史願存張儀呀?」
張儀道:「秦!」
這幾句話,就夠了。乾脆利落,擲地有聲。
因為精簡,所以如一聲驚雷般,振聾發聵。
如果張儀在這裡開起嘴炮:我要輔佐明君,只有秦國才能如何如何,我要名垂青史施展抱負,我要這個那個……那就是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第四部,編劇讓人物重複了無數的臺詞,絮絮叨叨,磨磨唧唧,看似慷慨激昂,可你說了這麼多句,都不如張儀一句「秦!」來得震撼,也不如竇太后最後一個「三」的手勢讓人動容。
第三個問題:二十多集了,沒有一點乾貨
什麼叫乾貨呢,最起碼有點歷史觀,這是大秦,不是架空劇。
還是用第二部舉例子。
張儀道:「合縱知易行難,犀首順風。」
犀首道:「連橫樹敵於眾,張子保重。」
區區二十個字而已,兩位縱橫家的眼界心胸躍然紙面。連橫,就是樹敵於三晉和燕國,可不是樹敵與眾嗎。合縱,讓夾在秦齊楚三大國之間的四個國兵合一處將打一家,它們又是四戰之地,可不是知易行難嗎。
在聽到這二十個字之前,我對合縱連橫的理解都只是表面上的,我知道它是怎麼回事,知道那裡歷史人物都幹了什麼,卻一直沒有這樣深刻簡要的理解。很顯然,第二部的編劇懂得戰國那段歷史,很多精彩戲碼都是用最簡練的語言、深入淺出地解讀給觀眾看。如果您哪位把它們當廢話滑過去了,那就真是把肉埋在飯裡,豬八戒吃人參果,建議認真重看。
而這個第四部,簡直和《清平樂》如出一轍。總是故事講不明白,就開始天下大義,滿口假大空,不見一句真章。
李斯是個好例子,從他出場,到赴秦,到認識呂不韋,再到嬴政身邊,從頭到位沒有一處體現出他的政治才華。當他見到嬴政,又是六世餘烈牌雞湯、統一天下牌大餅。「大王一定要一統天下,我一定能幫大王一統天下,大王沒有這個志向,我幫你有,大王不能統一天下,我幫你統一天下……」
可把你能的,搞得我就特別想看突然天降一個花盆砸死你算了,先讓你知道什麼叫強極必辱,什麼叫世事不能盡如人意。秦能夠一統天下,那是歷代先祖、歷代能臣的功勞,關你李斯屁事,說得好像全靠你的作用一樣。
全是空話、廢話、狂話,沒一句有用的,馬保國都比這個李斯看著靠譜。
李斯看著六國的旗子,罵六國活該被滅,故意讓嬴政聽見,顯得自己多有才能。這個情節本身是可以的,終於可以顯得人物有點策略了。
可是,李斯的那些話,說魏國人才喪失,韓國申不害變法之後再也不圖強了,趙國也沒出息,楚國屈景昭三大氏族爭鬥不止,齊國偏安一隅…………這些都是廢話。只要不是瞎子,誰都能看到,戰國時代茶館酒肆裡的人都能看到,這是李斯該講的麼?李斯的真知灼見在哪裡啊?
這些罵街的話,本來也很無聊。六國滅亡,其實也怪不得他們自己。楚國偏遠,地方太大,偏遠地區又相對落後,所以靠氏族治理,這就是所謂的「分治亡楚」。三晉是四戰之地,不可能有足夠的時間變法圖強。燕國最老,時不時的喜歡尊奉一下周禮,迂腐,優勢反制,也是無奈。齊國偏安非常正常,整個中國歷史上凡是偏安在東南半壁的,必然無法統一,必然是在海濱日益喪失鬥志,然後被西北方向的政權所滅,南唐、南宋差不多都是這個原理。從地理上來看,只有西邊的秦國最有可能統一天下……六國雖然活該,可其實也是無奈。
所以李斯這些罵街的話,仍然只是百度百科的高度、閒漢妄議國事的水準。
前兩部商鞅、張儀、公孫衍的眼界和見識,獨到的分析,再也不見了。
很多集以後,李斯才終於說出一句「廢分封,立郡縣。」這算是乾貨了,特麼二十集才等到一句乾貨我容易嗎。然後,嘿,這裡偏偏一筆帶過了。
你行。
我只能理解為,這原本是個婆媳劇、架空劇的編劇,被逼娼為良來寫大秦的劇本,人家可不樂意了,只能逼著自己寫,他無法也不願突破自己的既往認知,所以把大量的時間浪費在宅鬥上,也不肯在乾貨上多寫幾句。或者說,寫不出來。
從歷史上來看,呂不韋的政治立場究竟是什麼,秦法剛而易折,是倚勢而行,一旦沒了勢,秦法必不可久。假如真能一統天下,那怎樣治國呢,秦法還好使麼?滅六國如果滅得太快,反彈也大,不如慢慢來,讓天下漸漸適應,才能真正的統一。這恐怕是呂不韋真正的憂慮。他和嬴政、李斯的政治理念是有點衝突的,而事實上,呂不韋是對的。
以我個人淺見隱隱覺得,如果按照呂不韋的方略,秦也許不會那麼短命,看看西漢初年就知道了。但是,只看戰國情勢,嬴政似乎也是對的。(做大事就是這樣,只要你稍微做一些大一點的事情,你就會發現,沒有人能斷定眼下究竟誰對誰錯,大家只能根據結果來判斷。紂王攻打東夷,在當時看來也沒錯啊,可是他就因為攻打東夷等原因,國內空虛,被周族趁虛而入,於是大家都說他攻打東夷是錯的。諸葛亮那種直接就能斷定戰爭結果的能力,都是小說家言罷了,所以很多老闆啥的人物都信命,因為他們都知道,真的是無法判斷眼下究竟怎樣是對怎樣是錯。)
歷史不能假設,所以我們在這裡也沒必要探討他們誰對誰錯。
必須探討的是,在這個劇中,編劇好像無法理解呂不韋和李斯的政治理念究竟什麼區別,所以他把呂不韋解釋成了權臣,把嬴政和呂不韋的矛盾主要演繹成了呂不韋擅權太過,把李斯寫成了不斷打報告的小人。
這尼瑪又是婆媳劇那點格局。
滿口都是天下,情節卻小家子氣到了極點。
別再拿歷史劇當擋箭牌裝逼了。歷史上,呂不韋是有功於大秦的,他很重要。
請問觀眾們,你看了這劇,現在能講出呂不韋的主張到底是什麼嗎?你能講出呂不韋到底做了什麼貢獻嗎?不能吧。這不怪你,是編劇根本就沒寫明白。
前三部:商鞅變法,萬世之功。張儀在列國犬牙交錯、互相蠶食的那些年裡保住了秦國。秦惠文王一生頂住了列國合縱的天大壓力,同時滅義渠,收巴蜀,為後世秦王奠定基礎。白起南徵北戰,拓展秦國疆土,讓最強的趙國、最大的楚國從此只剩下坡路。蘇秦讓齊國一蹶不振,無法再與秦國比肩。昭襄王超長待機,讓秦國平穩發展幾十年,此後任憑六國怎樣折騰,秦也是無敵的……
這些是前三部你能記住的東西。
但是第四部告訴我們呂不韋幹了啥???它啥也沒告訴。
《呂氏春秋》很了不起,結果編劇寫成什麼樣子呢,好像是一個老頭花錢僱槍手,裝個文化逼,還得意洋洋地顯擺。李斯給秦王打小報告,說別人不給呂不韋改一字,是因為怕他。
瞧瞧編劇這點格局吧。
你只相信洋洋自得,不相信為國著書的遠見與憂思。你只相信權勢、畏懼,你不相信士大夫的驕傲,不相信寧折不彎的風骨,不相信匹夫一怒尚且血濺三尺。你不肯讓李斯隱忍不說、全當是回報一次呂不韋的引薦之恩,卻讓李斯小人一樣多次打小報告說呂不韋的不是。你把一切解釋成校園霸凌一般的狹小邏輯——滿口家國天下,是為了掩蓋,是虛張聲勢,是越沒什麼越要喊什麼,其實這些陰晦而幼稚的東西才是你的真實格局。
《呂氏春秋》究竟寫了什麼,意義何在,你也不懂,讓段奕宏背的那幾句臺詞,都像是百度百科上扒下來的。
更搞笑的是什麼呢,嬴政剛繼位時,呂不韋的表現。編劇沒有通過後續的情節來驗證呂不韋的政策是對是錯,而是鏡頭還在朝堂上,那個陰魂不散的旁白又又又又出現了:「呂不韋此舉什麼什麼,有什麼什麼積極作用。」
誒呦我日。
相聲領域有一個詞兒叫刨活。
假如第一部,商鞅變法,沒怎麼著呢,就來一段旁白,把商鞅變法的歷史影響給介紹了。假如第二部,張儀還沒怎麼樣呢,就來一段旁白,把張儀的連橫合縱給介紹一下……那觀眾還看個屁啊。
沒有懸念,沒有情節推進,沒有步步為營,直接就把結果告訴觀眾了,用的是百度百科的詞彙量,播音員字正腔圓的旁白……你到底知不知道,電視劇,要用情節表現出來,不要動不動就直接讓旁白交代!
就連趙姬和嫪毐睡了,也要來一段旁白:「從這以後,趙姬越陷越深」(大意)。這麼點破事還需要旁白?你這是廣播劇啊,還是有聲PPT啊?
編劇格局太小,知識太少,整部劇沒有歷史觀,沒有乾貨。只有百度百科水準的旁白。宅鬥、職場、婆媳劇的人物關係搬進了大秦的歷史背景。
第四個問題:三流劇情,邏輯缺失
嬴政母子回到秦國,華陽夫人不讓他們進城,逼著嬴異人立自己安排的女人為正妻。嬴異人堅持自己的立場,不答應。而秦王嬴柱竟然一言不發,任由華陽夫人安排一切。直到親眼看見嬴政是多麼優秀多麼年少英武,才允許他們母子入城。
這個情節是為了突出主角,而毀了所有配角:
秦王你這是什麼邏輯呢?嬴政母子在趙國當人質,九死一生地回來了,就算嬴政是個廢物,你也應該讓他們回家啊。如果嬴政沒有討你的喜歡,你就不管了?任由老婆幹政了?你可真英明啊。這簡直就是沒有困難也要製造困難,把大秦帝國搞成了暴發戶家裡的宅鬥。
華陽夫人就更不用提了,像極了宅鬥劇裡的惡婆婆。這個劇,總是喜歡很尷尬地強行強調某個人物多麼厲害多麼英明,然而在該人物身上,觀眾完全看不出他有什麼厲害的,尬吹從何而來。華陽夫人就是個好例子。編劇借呂不韋之口說她厲害。我請問她厲害在哪兒了?倚權仗勢,欺凌弱小,威逼利誘,明目張胆的威脅與恐嚇,這就是你所謂的巾幗不讓鬚眉?雖然說世界的本質就是強的欺負弱的,可是你這幹的也太明目張胆太幼稚了吧。
少年嬴政呢,憑藉英武出色的外表和似乎飽讀詩書的對答,收穫了爺爺的喜愛,得到了秦王劍。母子得以回到秦國。
看看這一齣戲從頭到尾的邏輯,像不像架空劇裡的任何一個主角?這個套路放在哪裡都可以,唯獨放在大秦裡,實在不像樣。
這裡的嬴政並沒有像韋小寶、魏瓔珞一樣,憑藉三寸不爛之舌和一點點小手段渡過難關,嬴政什麼也沒憑,智慧計謀都見鬼去吧,他只需要背幾句編劇塞給他的百度百科水平的知識,就渡過難關了,說到底是因為秦昭襄王做的那個夢。這掛開得也是沒誰了。
大秦帝國應該是大群戲,每個人物都出彩,從每個人物的身上折射出一個時代和一段歷史……而不是一個男主開掛。
第五個問題:無意義的廢話情節,太多
這例子簡直太多了,數不勝數。
單說一個例子,趙姬和嬴政被關押在趙國,兩個獄卒要淹死嬴政。
為什麼要淹死一個小孩子呢?這兩個獄卒怎麼敢?誰讓他們做的?怎麼跟秦國交代?如果是趙國真的要殺一個小孩子,恐怕還會惹來其他五國的嘲笑,打不過秦國就要用一個小孩子出氣,巍巍大趙可真有本事。即使一定要殺,為什麼是淹死,哪怕下一點兒毒,或者讓他生一場大病,也可以跟秦國說是病死的,而不是蓄意謀害。直接淹死,這未免太簡單粗暴了。既然要殺嬴政,為什麼卻把趙姬好好的關起來,而不是母子兩個一起殺?
這還不夠,平原君趙勝居然來湊熱鬧看了一眼,以為嬴政已經死了,說出一句「看來這是天意」,他就走了。他居然就走了!沒有調查,沒有搶救,直接就走了。我不明白趙勝的這個出場有什麼意義。陰魂不散的男中音旁白又出現了,解釋說,「趙勝原本想留趙姬母子在邯鄲,防止秦國繼續對趙用兵,卻沒想到出了這種事。」這麼簡單的一點兒情節,你不能讓趙勝演出來嗎?為什麼要用旁白來講呢?亂用旁白,是編劇的偷懶和無能。
與此同時,秦昭襄王夢到了嬴政。看來這就是編劇的目的了吧,要讓秦昭襄王做個夢,時時刻刻提醒觀眾秦始皇一統天下那點事……可是昭襄王自己夢不就行了嗎,為什麼要讓嬴政淹死一回呢,這又不是魂穿。
即使你一定要讓嬴政淹死一次,你也可以讓劇情自圓其說。我隨便瞎編的啊:比如燕國派刺客謀殺嬴政,是為了讓秦王暴怒,繼續對趙國用兵,吸引趙軍的主力,燕國就可以在背後漁翁得利。但是由於平原君趙勝及時趕到,燕國的陰謀沒能實現。這樣最起碼也符合邏輯了吧。
還有一個垃圾情節:
嬴異人對嬴政說,要立他為太子。還照例餵了一頓六世餘烈牌雞湯+統一天下牌大餅。然後嬴政開開心心熱淚盈眶地跑去告訴媽咪,爹地讓我當太子耶。然後趙姬說了一句:「太子,那不就是將來的王嗎!」(我特麼……有年頭沒聽見過這麼廢話的臺詞了。)然後母子兩個熱淚盈眶,開心得要死。
此時的配樂非常慷慨激昂氣勢恢宏。
這就是導演的格局。你認為這是應該激動的,還給加上了非常激動的配樂。
我絲毫沒有覺得大氣,只覺得像是一家三口守財奴。
這讓我想起曹丕啊。歷史上,曹丕終於被曹操立儲之後,也是開心的要死,抓住一個大臣的手說「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那大臣回家跟自己的女兒說起這事,那女兒嘆道:「曹丕怎麼能這樣呢。父親死了,他才能繼位,這是想想就悲傷的事情。挑起國家的重擔,這是很沉重的事情。被立儲,應該沉重又悲傷,他怎麼能這樣呢。我看魏國的國運長不了。」
你這個嬴政開開心心跑去告訴媽咪的情節究竟意義何在?
編劇的三觀啊,真的,槽多無口。
第六個問題:編劇沒有能力塑造好人物
例子太多了。
比如姚賈。
李斯、姚賈、王綰、王翦都是輔佐嬴政的大才。可是你從這個劇裡能看出他們有什麼光彩嗎?
編劇是這麼寫的:秦使姚賈在趙國出差,讓趙王將太子送到秦國為質。郭開用重金賄賂姚賈,姚賈說了好幾句慷慨激昂的臺詞:「我為秦國效力,哪裡是為了這些財物!全部拿去充公。」(大意)
真笨拙啊。
好萊塢大師羅伯特麥基懂得劇本寫作的真諦。他在《故事》中寫道:一個好的演員,如果你讓他演的是「我愛你」,同時臺詞也說「我愛你」,那麼他會告訴你,這沒法演,這不需要演技。
好劇本,必須懂得留白。
比如,一個人物,心裡想的是「我愛你」,他嘴上說的卻是:「冷?我不冷啊……你冷不冷?」然後再憨憨地笑一下。那麼觀眾自然就會知道,他愛她,頂風冒雪來看她,不在乎天氣多冷,卻擔心她冷不冷。這是高級的寫法。如果他嘴上說的是「我愛你呀,所以頂風冒雪來看你。」這就太笨了,太廢話了。……我講清楚了嗎?
所以姚賈的這種臺詞啊,真是沒水平。編劇給他個機會,讓他喊出幾句愛國口號。真的很low。
算了,用這個標準來要求這部劇,未免要求太高了……
這姑且不說。接著說然後。
然後呢,姚賈跑去見趙王,居然沒有任何巧妙的對話,沒有各種智慧的試探、軟硬兼施,你甚至看不到任何外交家應該有的頭腦和策略,姚賈直接就是一副「老子不怕死,有種你殺了我」的勁頭,對趙王說的那些話,我聽了都來氣。
蠢爆了。這樣塑造一個人物,連學生水平都不如。這並不能顯得姚賈是個為了國家不怕死的,只能顯出他非常蠢。
這麼幹,如果姚賈成功了,那麼70%靠的是秦國的國力,30%靠的是趙王懂得審時度勢沒有一怒之下殺了他。那麼姚賈這個人物的作用在哪裡?姚賈沒有任何加分,派任何一個使者去,都是一樣的結果。姚賈這麼幹,對他要做的事沒有任何幫助,反而非常容易激怒趙王、適得其反。姚賈是大才啊,最起碼是個外交家啊。你就這樣表現他?張儀軟硬兼施、笑裡藏刀、該忍辱就忍辱的那些邦交策略,哪去了?
這一點大情節中的小情節,完美地暴露了編劇簡直是根本就不過腦子。把人物塑造得一塌糊塗。
很多本來應該好好塑造的人物,都這樣被埋沒了。四公子之一的趙勝就因為和趙王拌嘴突然嗝屁了,他要是這個心理素質,早在長平之戰就掛了吧。天下水工鄭國,庸人一般,畏畏縮縮,平平淡淡。王綰像個路人甲。呂不韋成了小家子氣的商人。華陽是個一直在無效勞動的神經病,明明已經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她究竟還圖個啥?在那兒自己一個人演宮鬥……
真的,這個編劇適合寫平民百姓,不適合寫大人物。
最可惡的是,它披著正劇的外皮,讓觀眾誤以為這是真正的歷史,誤以為李斯絕對是個小人,呂不韋不過是個商人……(這種結論,歷史學家都沒資格下,觀眾憑什麼斷言。)簡直就是誤人子弟。
第七個問題:這一部的愛情戲,慘不忍睹
首先吧,怎麼看一部劇的愛情戲的水平呢,很重要的一點,看它是否尊重女性。
愛情戲必定是男女雙方的。
忘了是在哪裡,好像是一本印度文學論文合集,裡面寫著一句話:「男權社會是每個國家都經歷過或者現在仍在經歷的,所以看一個作者是勞動者還是藝術家,就看他是否尊重女性、能寫好女性角色。」
怎麼看一個創作者是否尊重女性呢?如果他筆下的女性全是工具人,全是給男主充當後宮的,必須賢良淑德,不允許女性有自己的性格,那他當然不尊重女性。如果一個作者不允許女性有權謀、有陰謀、有欲望,那麼這也是不尊重女性。
自古以來,《三國演義》的坑蒙拐騙你們認可了,《水滸傳》的殺人放火你們認可了,《琅琊榜》鼓勵陰謀奪權你們認可了,然後轉過頭來罵「《延禧攻略》教女人學壞」,這就叫放屁。你們鼓勵權謀奪取一切,獎勵陰謀能成大事,男人什麼都可以幹,怎么女人就不行呢。
尊重女性角色,允許移情別戀,允許陰謀詭計,讓每個女性角色有自己的特點,才能是一部優秀的作品。
說回大秦帝國……
當年讀了原著小說,我就知道作者最喜歡的人物一定是商鞅,根本不用猜。後來看了個訪談,作者說最喜歡的人物就是商鞅。我大笑,果然!那我是咋看出來的呢,就因為,作者給商鞅配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女人。她有錢,絕美,懂政治,有追求,有理想,密探都查不到的消息她居然能查到,通情達理,男主奔事業她不搗亂,她拿自己當小三、當代孕,男主要死了她還來陪葬拿自己當兵馬俑,她居然特麼的還會武功……
這不是在寫女人,而是在寫作者對商鞅的愛的集合體,是他將自己代入之後的最大渴求。這樣的感情戲,居然爛出了層次,爛出了一款高檔香水的節奏:細細品之,前調是極度自戀的味兒,中調是極度大男子主義的自以為是的味兒,後調是自私又虛偽什麼都想要又不敢承認的味兒……
當我把容忍度放到最寬,那麼好吧:在第一部那樣的大環境下,這樣的感情戲也有其動人之處,就當它是作者賦予商鞅的一個不現實的美夢,也勉強可以理解。儘管,作者無意識中還是暴露了他認為「留個後」很重要的三流傳統思維,所以他讓白雪懷孕了,生的還是個男的。多可笑。
如果男人們無法理解,請你反著思考一下:你是個非常優秀的男人,你的愛人,她奔事業去了,你這個男人,你要容忍她有別的男人,要支持她的事業,要事事處處順從她,要為她代孕,為她當小三,你一直為她守身如玉,你畢生的才華全部在守望她的日子裡蒸發掉了,你一輩子什麼都沒做,你只給世間留下了一個崽子,你的生育器官就是你的全部價值,她要死了,你還得來殉葬……仿佛只有這樣,你才是個好男人,不然你就不是好男人……
請問這種戲你看著舒服嗎。令人作嘔對不對。
就算不談尊重不尊重女性的,從實際利益來講,一部劇,要讓女性觀眾看著舒服,也是非常重要的。如今電視節目受眾,女性觀眾佔了極大的比重,這是沒法否認的事實。男性觀眾大多被遊戲、小說、更快節奏的短視頻平臺分走了。為什麼《甄嬛傳》《延禧攻略》這種戲總能熱播,仙俠架空必定拍成古裝偶像劇,很簡單的道理,它們是哄女性開心的。白雪這種工具女角色,會讓女性觀眾深感不適,必定會被市場淘汰。
至於第二部的感情戲,我非常喜歡編劇對羋八子的處理。這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編劇是尊重女性的,他允許羋八子移情別戀,允許羋八子喜愛權勢,她原本愛義渠王毫無疑問,但後來她被有權有勢氣度過人的嬴駟迷倒了,這才是人性。最美的女人,一定愛有權有勢的男人,誰會愛一個廢物呢。義渠王雖然尊貴,但和嬴駟相比還真就是廢物。
(至於,只要寧靜出場,彈幕一定有「二手貨」「寧靜都老成這樣了還演小姑娘」「噁心的女人」「浪貨,太開放了吧」……說這種話的,勸你做個人吧,都沒有母親麼,你媽不會老的麼?男人三妻四妾屁事沒有,羋丫頭改個嫁而已,瞧把你氣的,自我代入成義渠王了?「老」和「換個男人過日子」不都是正常的事情麼,為什麼一直被用來責罵女性呢……順便一提,「性命事小失節事大」這種理念,基本是宋以後開始定格的,先秦這個樣子一點不稀奇。呂思勉、柏楊、易中天等歷史學家,提到貞潔論這種理念,沒有不冷嘲熱諷、嗤之以鼻的,可見越有學識的男性,越是承認封建社會對女性的迫害是無聊而變態的。在宋之前,女性開放、改嫁,基本不是什麼大事)
張儀喜歡上蘇萱老闆娘也是很有意思的。他剛到秦國,慘不兮兮,落寞時一人悲戚喝悶酒,蘇萱牙尖口利,卻善良體貼、活潑可人,很有個性的一個女人。張儀喜歡她。這也很合理。
再說第三部的感情戲,嬴稷喜歡一個優伶,我是覺得很扯淡的。那時代,王公貴族吧,根本不會拿優伶當人看,這是潛意識裡的,就是玩物,唾手可得,不會有平等的感情,平等的感情必定是基於平等的地位。最重要的是,觀眾也完全看不出這優伶究竟有什麼可喜歡的地方。白起那個女人同理。這兩個愛情戲不動人,因為它毫無理由,莫名其妙。
但是,第三部裡,對姬狐的一筆帶過,編導處理得很好。蘇秦對姬狐的感情塑造得很好,半生漂泊,只在姬狐那裡得到過一點理解和溫暖,所以他要為她滅了齊國,所以有了片尾曲那句「痴情撼山河」,有點像《妖貓傳》裡的白龍對貴妃,男女之間不單單只有戀愛婚姻那點事,也可以有真誠的遠望、悲戚的懷念。這也是動人的。
總之,你可以隨便決定女性角色的風格,羋八子、蘇萱、姬狐,都可以,哪怕是白雪我也認了……但是你不能寫得單調蒼白,毫無特點,毫無動人之處。
這第四部的感情戲,或者說女性角色塑造,就是爛出天際。
這個冬兒吧……
我猜,編劇是想學《康熙王朝》,給秦始皇安排個蘇麻喇姑。
可是蘇麻喇姑小時候救過小康熙,長大後也起到了不少實際作用,都是有情節鋪墊的。這個冬兒一直像個蒼蠅似的在那兒嗡嗡,看不出她有什麼作用、什麼意義。她連個知己都算不上,並不能陪男主消愁解悶。有她沒她都毫無區別。所以到底要她幹啥的?這個人物的特點在哪裡?
還有那個讓親爹一把推到嬴政馬前踩死算的女人叫什麼玩意兒來著?
我到現在都記不住她叫啥。這個女性角色的臉和戲,真的是一張苦瓜臉啊,性格也是呆瓜一樣毫無特點,那些看似溫順可人的要素都是虛無的,是因為實在沒有特點於是顯得溫順可人罷了。嬴政見色起意,從此念念不忘。簡直奇了怪了,彈幕有人在說「真沒見過世面」,其實觀眾這話不是在攻擊女演員,而是覺得這感情莫名其妙,毫無理由,怎麼見著一個女人就一見鍾情了呢。
就這毫無起伏的感情戲,張魯一愣是在那兒擰著眉頭聲情並茂地演,那句「你走了誰唱歌給寡人聽」,我真的笑噴了。瞧這苦孩子,你沒有優伶麼,缺歌伎麼,瞧你過的這什麼日子,娶了兩個毫無性格毫無魅力的苦瓜老婆,跟你爺爺的爺爺那日子怎麼比,看看嬴駟的蜜罐子啥樣,再看看你身邊這倆……
就是這樣的感情戲,磨磨唧唧叨叨比比,沒完沒了。說這感情戲都是狗屎不冤枉吧。
哦,還來了一場王不立後的宣言。嬴政要不是在趙姬之亂那兒受了刺激,至於不立後麼。這會兒還沒演趙姬之亂,怎麼就王不立後了……
要求編劇尊重女性啥的也真是太浪費感情了,他是連個正常人都寫不出來,還寫啥優秀女性。
塑造一個人物,其實真的不難。
第二部,張儀說將來發跡,一定助羋丫頭嫁入王室。
羋丫頭笑嘻嘻地道:「那張儀何時發跡,將來又何時到來呢?」又突然變了臉色,大罵:「別吃飽了餅就在這兒胡說八道!」
羋丫頭看他傷心,又哄他,甜得要死:「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將來一定會發跡的,我等著你接我當王妃?拉勾拉勾~」
然後呢,和義渠王分手,情緒激動踢了張儀幾腳哈哈哈。
她剛批評了張儀的「以姑娘姿色,富貴唾手可得」之論。張儀走前,她又捏著小辮兒說:「我等著你接我當王妃~」
現在想想,我都忍不住要笑。
這一齣戲,觀眾可以看到:她粗野,聰明,善解人意,很會哄人。她很豁達,拿得起來放得下,義渠駭走了,她便光明正大地希望能當王妃、過好日子。她閃閃發光,是獨立的,不是等著男人安排的女人。她罵義渠王叔的那幾句話,還顯示出她有政治頭腦。這樣的女人,才會是未來的宣太后。
短短一齣戲,加上寧靜優秀的表演,人物特點、魅力清晰可見。
這很難嗎?
為啥你們塑造的女性角色就能一丁點兒特點都沒有呢?
第八個問題:編劇不懂得寫「戲」
什麼是戲?戲的全程叫作「戲劇衝突」。
寫電視劇的本質,就是在寫故事。故事的本質,就是戲劇衝突。
比如,寫五國聯軍攻秦,敗了。這叫事件。這不叫「戲」和「戲劇衝突」。
如果是,寫五國攻秦,秦國危急,各種死戰之後,反敗為勝,這才叫戲。反敗為勝的那一刻,觀眾會很動情的。
人物有目的,有矛盾衝突,有問題或者說矛盾要解決,整個情節進程有起伏,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顯出人物特點。——這才是戲。
想想第二部的經典橋段吧:
張儀割讓濮陽收回河西,嬴華不服,領著眾將軍來找秦王嬴駟抱怨。
嬴駟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平息眾怒,說得嬴華心服口服。
然後,嬴駟突然變臉,說你們這是逼宮,警告嬴華,「此事不再追究,以後也不可再有。」最後又變臉,笑了,還是兄弟情深。
這是一出精彩的戲。嬴華氣勢洶洶,其實也不過是想找哥哥抱怨一場,這是嬴華的目的。嬴駟要平息眾怒,收服人心,立威,這是嬴駟的目的。兩個人物的目的、矛盾、需要解決的問題,都非常清晰。然後我們看到【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人物的表現:嬴駟夠溫情,也夠威嚴,智慧和手段都用上了。嬴華也單純、可愛、懂事,一點都不讓觀眾生厭。這齣戲裡的情節,遞進得清晰、明白。有頭(人物矛盾表現了很清楚)、有尾(問題解決了)。人物也非常出彩。
這才是一齣戲。我們常說看戲看戲,到底要看什麼?就是看這些。
對比吧,第四部,鄭國入秦,和李斯的那場對談。
這本該是非常精彩的一場對手戲,兩大強人,應該步步為營,針尖對麥芒,互相試探、彼此偽裝。
結果呢,編劇寫得亂七八糟,幾句話翻來覆去地說,絮絮叨叨,兩個人物的特點請問觀眾你們誰能說得出來?是的,他們根本沒有特點,他們的目的也都非常模糊。鄭國不堅定,畏畏縮縮,毫無水工大才的氣度和魅力,跟修下水道的似的。李斯也是平平淡淡,白開水一樣,什麼也沒演出來。像兩個包工頭,坐在那裡談論一筆區區一萬塊錢的生意,做成做不成,兩人都無所謂似的。
如果理一理思路……我隨便瞎說的啊:李斯先試探,你是幹什麼來的?鄭國坦蕩,說修渠。李斯再分析列國局勢,試探鄭國。最後鄭國扛不住了,也瞞不過去了,確實是韓國的陰謀。李斯假裝要去告發。鄭國感嘆,隨你吧,我的畢生志願也沒法實現了,秦國也就沒有這條渠了。李斯再試探,這渠有那麼重要嗎?引誘鄭國這個專業水工說出乾貨……最後再決定,這渠還是要修。鄭國感謝李斯的遠見。
兩個人這樣一步步遞進,也能清晰點,不是嗎?
再說華陽的戲……
華陽:給大王安插個眼線,給他塞一個我楚系的女子。
嬴政:騎馬遇到了一個婆娘。
趙姬:華陽這老太婆還不罷休,我要回鹹陽。
華陽:見了婆婆要行禮啊。
趙姬:只好行禮。
趙姬見了那婆娘,笑嘻嘻懟一句。
那婆娘也不知發什麼瘋,說:絕不受屈辱。懟了趙姬好幾句。
(我尋思人家也沒怎麼著你啊,有病吧你)
嫪毐:掌嘴!
趙姬:算了,給大王點顏面,你走吧。
……我尼瑪請問這幾場戲的意義究竟是什麼???連婆媳劇都不如。婆媳劇,爭房產,終究有個進展、有個結果。而這些貴婦呢,撕來撕去,沒一點實際行動,連鬥嘴也沒一句紀曉嵐與和珅那種唇槍舌劍的漂亮話。全都是廢話情節,浪費時間,磨磨唧唧,毫無意義。
第九個問題:主演沒有把控好風格
有幾次,我也想批評演員的。
比如《呂氏春秋》成書,呂不韋應該是感慨世間多了一部大書,有點大政治家的氣度好麼。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段奕宏用死啦死啦的腔調跟大臣們吹牛比,「此乃天下第一……shua(書)~!」
那個腔調真的太魔性了。
什麼氣度啊,喜悅啊,都沒覺得,就覺得像底層暴富,小人得志,臭顯擺。演的是個底層,撐死了是個團長。
秦王嬴柱死了,呂不韋那個喜極而泣的表情,也在b站被吹上了天。難道你們對演技的理解就是出怪樣、出怪聲?
什麼是演技呢,還是舉例吧:
第二部犀首向嬴駟舉薦張儀的時候,嬴駟眼睛都亮了,可他閃躲,不想讓犀首看出來,還說犀首是無可替代的。繞了一圈,他還是問,張儀在哪兒啊?這一段,仔細品,特別有意思。這就是王者,他要讓每個大臣覺得「大王最重視我」,其實他當然想要更多的人才。王者不是中二病晚期,不是天天拿著個劍想砍誰砍誰,王者也需要讓大臣心裡舒服。
再比如,嬴駟晚年,把羋八子趕走。病重之時,他對嬴疾說要把八子接回來,還輕聲問「不行嗎?」那個表情,有點羞澀,有點慌張。他老了,想見心愛的人,又怕給秦國惹禍,讓人看得心酸。
——這就是人物塑造和戲的內容。
演技,應該基於人物,基於內容,豐富而細膩,而不是自己胡亂發揮。
而呂不韋那個喜極而泣的表情讓觀眾感到什麼了?秦王死了,呂不韋很開心。這對於塑造人物真的好嗎?所以呂不韋果然是小人得志?
比起這個死啦死啦風格的古怪表情,我更希望看到呂不韋淡然地,穩重地,神情漸漸轉為輕鬆,仿佛終於塵埃落定,嬴異人可以順利繼位了……無聲勝有聲。輕鬆、放鬆即可,沒必要狂喜吧?
呂不韋是個大政治家,劇本把他寫得特別小。再加上導演的臨場要求,演到最後,像個小人、商人。
別給我扯什麼「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如果你眼裡的哈姆雷特(呂不韋)就是顯擺《呂氏春秋》,反覆幾次地說「沒人能改一個字」,小人得志,欺壓幼主……你的哈姆雷特都快成了董卓了,還狗屁眼中的哈姆雷特呢你。
本來我想說,段奕宏演得不好。
但我想了想,還是不願意指責演員。
因為,這個劇的敗筆太多。
演員的一切演技,都是基於劇本的,演員無法發揮出劇本以外的演技。
比如,《唐人街探案》,最後小姑娘那一笑,被神吹了好久,都說這小姑娘秒殺所有演員……別神吹了行嗎,那95%是劇本的功勞。故事一波三折,發展到最後,突然揭曉,原來是她,然後她笑了一下,配上背景音樂,觀眾心裡一顫,脊背發涼。讓你心裡一顫脊背發涼的,其實並不是她那一笑,而是情節,是鋪墊,是劇本。如果劇本沒有這樣寫,她這笑從何而來?
哪個演員被誇獎演技好了,演員真是應該去感謝編劇的,沒有人家的創作,你的演技就是飄在空中的,觀眾看不見,你也落不了地。
劇本是一切的基石。
劇本借李斯之口,多次說呂不韋終究是個商人,畏首畏尾。於是彈幕的觀眾也都鸚鵡學舌跟著說,卻沒有發現這是編劇主觀上的胡說八道。劇本就是把呂不韋寫得小裡小氣,沒有給他表現政治才能的機會,劇本爛到了幾乎沒有戲劇衝突的地步,所有的戲都平淡得要死,段奕宏自己也知道,他也沒辦法,又能怎麼演呢,只能自己拼命「加戲」,於是越來越像死啦死啦。
之前很多人還想富大龍演秦始皇該多好…就這破劇本,謝天謝地沒讓富老師演。
總之,現在是三十集過去了,一半都沒有了,呂不韋還沒有死,嬴政還沒有親政。時間大量浪費在婆媳撕逼、無用情節上。
不過也無所謂了,我已不抱任何期待。因為這不是一兩個敗筆的問題,而是編劇根本就不會寫戲、不會塑造人物、沒有第二部的歷史觀知識點、也沒有第一部的情懷……
我去重溫第二部洗眼睛了。
一部影視劇的誕生過程很複雜。有可能編劇本來寫得挺好,被平臺拍死了,派了幾個滿腦子快餐網劇的小屁孩瞎改。有可能是幾個編劇一起寫,最後資本選中了最爛的那一版。有可能是哪位大佬喝多了出了個妙計,編導不聽不行,只好照辦。有可能是金主安排女演員,必須給她加戲,於是臨場發揮隨便亂加……都有可能。因此,本文的「編劇」「導演」不指任何一個具體的自然人,不指演職人員裡的任何一個名字,而是指造成這種結果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的人。
回顧大秦系列,第一部有些太煽情了,因為破天荒地展示了一個艱苦的秦國,在那之前所有人都以為秦一直很牛呢,所以第一部橫空出世飽受讚揚。可第一部其實精彩的戲份不多,對商鞅的尊奉有些過了。女性角色塑造得很差勁很虛假,完全是直男癌在做自戀大夢。但它傳達的宏大歷史觀、正視中國歷史上那個充滿活力、碰撞的黃金時期,這在電視劇裡是很少見、很難得的。
第二部的編劇相當厲害,每一個人物都塑造得立體又耐人尋味,精彩的橋段數不勝數,語言一語雙關微言大義處數不勝數。單看張儀說魚生、初見惠文王、最後一次見公孫衍那三場戲,就足夠所有編劇同行學上一學的。更不用提魏王、韓王、楚王那些戲了,簡直是每個人物都塑造得讓人拍案叫絕。編劇也是懂戰國的,那些局勢分析的精彩對白,在第三部我是一處也沒見過。
活該啊,誰讓你們當初張口就罵第二部,動不動就說「根本不如第一部」呢,人家覺得那編劇不好使,所以第三部就換風格唄。
第二部背後一定有一位非常厲害有才華的編劇。
第三部,播出過程不容易,精彩戲份不如第二部那樣多,很多重要情節都用旁白帶過大概是因為太缺錢了吧,主角的感情戲毫無動人之處連第一部都不如。秦昭襄王的演員張博演得非常好,他演《蒼穹之昴》的光緒的時候就讓我印象深刻。最值得稱道的一場戲就是年邁的秦昭襄王又見到了秦惠文王,一句「老秦王與老秦王,皆為虎狼之君。欲攬天下入我懷中。」神情與臺詞表演得很好。幾乎可以媲美第二部秦惠文王那句「於後世千秋萬代,每一戶人家的窗臺,我大秦的明月必朗照之。」這比第四部那些口號加在一起都要動人。
第一部展現了中國歷史上一個百家齊放的黃金時期,傳達了深刻的歷史觀,立住了腳跟;第二部劇本很好,被一部分胡鬧的觀眾冤枉埋沒了;第三部稍差,但也值得一看了。
多年過去了,第四部終於來了,最精彩的統一六國的一卷,拍成了一個精緻的爛劇,爛得人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除了長嘆一聲還能怎麼樣呢……
(其實,編劇、演員的話語權都很小。劇本爛,90%是平臺和投資方的問題,外行指揮內行處處都是。自以為懂得流量數據的平臺,去篡改文化人寫的劇本,屢見不鮮……而且我在投資方裡看到了企鵝,這個一向被稱為創意毀滅者、文化毀滅者的神奇的貨,讓人不能不心生聯想。)
我更想罵的是大環境,是自以為是的平臺和資方們。
-THE END-
羅比特·麥基 | 李安 | 田壯壯 | 賈樟柯 | 寧浩
關錦鵬 | 刁亦男 | 饒曉志 | 董潤年 | 李霄峰
五百 | 張大磊 | 呂行 | 侯鴻亮 | 樊路遠 | 宋歌
陳祉希 | 許月珍 | 龔朝暉
金剛川 | 花木蘭 | 姜子牙 | 我和我的家鄉
奪冠 | 我們:《奪冠》幕後紀實 | 麥路人
異星災變 | 信條 | 菊次郎的夏天 | 一點就到家
五條人 | 掬水月在手
精緻且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