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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時代讀《範進中舉》,嫌貧愛富、趨炎附勢的胡屠戶給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長大後重新捧讀《儒林外史》,發現胡屠戶只不過是大多數中年人的真實寫照。
在女婿範進考中舉人之前,胡屠戶辱罵他為「現世寶」「窮鬼」「沒用的人」。範進想借路費去參加鄉試,胡屠戶不無尖酸地罵他:「像你這尖嘴猴腮,也該撒拋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鵝肉吃!」提到「城裡張府上那些老爺」,胡屠戶馬上以一幅崇拜的臉孔說他們「都有萬貫家私,一個個方面大耳」。在範進考中舉人後,胡屠戶迅速改變了稱呼,尊稱女婿為「賢婿」「老爺」「賢婿老爺」「天上的星宿」「文曲星」…… 善於「變臉」的川劇大師,怕是都沒有胡屠戶這麼會變吧?
然而,胡屠戶的嫌貧愛富、趨炎附勢,只不過大多數中年人的真實寫照。想當年,誰不是意氣風發,滿臉純真,「糞土當年萬戶侯」?可是,一旦我們進入社會,接二連三地遭到社會的「毒打」後,不得不接受在社會上通行的規則。更何況,胡屠戶哪怕已經變成了「油膩大叔」,身上依然有不少可貴的品質。在《範進中舉》裡,當範進考中舉人後,痰湧上來,迷了心竅。有人提議去找胡屠戶來嚇唬他一下,沒準能讓他「把痰吐了出來,就明白了」。那時候,胡屠戶在哪裡了?有人說:「他從五更鼓就往東頭集上迎豬,還不曾回來。」
古代把夜間分為5個時段,即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五更大約是凌晨3:00—5:00。這時候,大多數人還在睡夢中,胡屠戶就要起床到東頭集上買豬回來殺了賣肉,當範進得到中舉喜訊時,還沒有回來。殺豬販肉的利潤並不高,用胡屠戶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得錢把銀子」。這樣算下來,一個月無非賺個三五兩銀子。胡屠戶就依靠這點錢,養活了一大家人。不僅如此,胡屠戶還有一定的餘力,來周濟範進一家:「我自倒運,把個女兒嫁與你這現世寶,歷年以來,不知累了我多少。」
最近流行著一句雞湯話「生而為人,我勸你善良」。胡屠戶雖然嘴上刻薄無情,心底卻保留著幾分善良的本性。範進第一次考中秀才,胡屠戶帶著一副大腸和一瓶酒去給他道賀;範進第二次考中舉人,胡屠戶又帶著「七八斤肉,四五千錢」前來賀喜。送大腸和肉,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周濟。我們可以想像,這些年來,胡屠戶不乏以這種方式來周濟範進一家。在第一次道賀時,到了吃飯的時間,胡屠戶又道:「親家母也來這裡坐著吃飯。老人家每日小菜飯,想也難過。我女孩兒也吃些。自從進了你家門,這十幾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可憐!可憐!」胡屠戶沒有隻顧自己吃喝,而是請親家母和女兒也上桌吃飯,打一頓「牙祭」。
胡屠戶的人生,就是底層人生的真實寫照。他多年在社會最底層摸爬滾打,形成了踏實做事的性格。範進考中秀才後,想趁熱打鐵去省城參加鄉試。手裡沒有路費,去找胡屠戶借錢。胡屠戶當即把他罵得狗血噴頭:「不要失了你的時了!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就『癩蛤蟆想吃起天鵝肉』來!……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胡屠戶這番話雖然很刻薄,卻並沒有說錯。古代科舉考試分為三級,第一級為童子試,第二級為鄉試,第三級為會試。這三級考試裡,鄉試是平民與官員的分界線,讀書人通過了鄉試,獲得了舉人功名,就擁有了做官的資格,因而錄取率最低、難度最大。許多秀才,一輩子都沒有跨過鄉試這道門檻。
《水滸傳》作者施耐庵19歲考中秀才,此後參加鄉試屢試不第,直到29歲才考上舉人。《聊齋志異》作者蒲松齡運氣更差,他也是19歲就考中了秀才,可接下來參加了10次鄉試,都名落孫山,到71歲高齡才成為一名歲貢生,相當於獲得了「榮譽舉人」稱號。胡屠戶認為範進考中舉人的可能性極低,不肯將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借給他做路費,否則「一家老小嗑西北風」。胡屠戶給範進提出了更加切實可行的建議,「明年在我們行事裡替你尋一個館,每年尋幾兩銀子」。這說明,胡屠戶還是真心實意替女婿一家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