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樹木希林生命的最後時光，她一口氣接演了四部電影，《日日是好日》《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小偷家族》都是為人矚目的作品。這其中，今年5月才在日本首映、率先登陸北京電影節的《38歲的伊麗卡》是最被忽視的一部。
《38歲的伊麗卡》
《38歲的伊麗卡》是那種一望便知的小成本製作，閃亮的大牌只有最終在成片中出場不超5分鐘的樹木希林。導演日比遊一此前最為人知的作品是紀錄片《高倉健》，而女一號淺田美代子雖然演技不俗，但始終遊走在各種日影與日劇中擔任配角。而這一次，參與電影選角的樹木希林，指名淺田出演《38歲的伊麗卡》女主角。視淺田如女兒一般的樹木希林，盼望著此片可以成為淺田職業生涯中的代表作。
片中，女主角伊麗卡是一個涉及巨大金額的詐欺犯，而她的真實原型，正是曾轟動日本的山邊節子。年逾花甲的山邊犯下詐騙罪，詐騙數目高達七億日元，而她31歲的泰國情人也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花邊談資。可以說，《38歲的伊麗卡》擁有一個充滿獵奇色彩的原型基礎。情慾與犯罪，永遠是最吸引大眾目光的類型元素，不過，導演並不滿足於僅僅訴說一個獵奇故事。他更在意的是，一個人如何一步步踏入犯罪深淵，我們與惡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圖為影片原型山辺節子在泰國被捕時的照片
電影裡，我們看見一個個孤獨的人，伊麗卡是孤獨的，被騙的受害者也是孤獨的。孤獨，成為犯罪的溫床。
年邁的社長將頭枕在伊麗卡的腿上，仿佛一下找回了他與亡妻曾在遊樂園度過的蜜甜往昔。而那個年輕的泰國情人，對伊麗卡來說，就是一處可以逃離日常的飛地。什麼是伊麗卡的日常？是欺騙，是不安全感，是每天走在犯罪鋼索上的惴惴不安，是被所愛之人的離棄。而在這個遠離日本的熱帶國度，衰老的伊麗卡可以毫不設防地去生活，去喜歡一個人。在泰國的伊麗卡，暫時擺脫了沉重的社會關係，找回了曾經的活力。誰都看得出伊麗卡何止38歲，但泰國情人並不去戳破。因為他知道，說謊的背後，是伊麗卡好不容易重拾的對生活的熱望。年輕的情人看到了伊麗卡真正的脆弱之處。人們眼中的惡人，何嘗沒有對美好的嚮往？
電影裡，伊麗卡成長於一個破碎之家。她親眼目睹父親的出軌，而回到家的父親，對母親又是何等粗暴。她沒有在父母身上見過美好的愛，甚至想在父親的晚餐中偷偷下老鼠藥。一個沒見過愛的人，又如何獲得愛？最終，一個拼命在祈求著愛的伊麗卡，只是一次次弔詭地重蹈父親的覆撤，周旋於充滿欺騙與背叛的情慾遊戲。
樹木希林在片中飾演伊麗卡的年邁母親。在伊麗卡犯罪的「巔峰期」，她被女兒接出了養老院，在豪華的大宅中安享晚年。甚至，老母親還要客串女兒的詐欺工具。導演給了樹木希林一個背身鏡頭，老母親向著那些即將跌入女兒陷阱的被害人們，悠悠說著為自己女兒能有如此「成就」而高興的場面話，語氣平穩。這是一個一生屈服於丈夫的女人，不能說她並不憐惜女兒，但她也不是會為了女兒或者為了自己而反抗命運的人。
在伊麗卡預感自己即將被繩之以法之際，她對母親說不如我們一起去死吧，樹木希林仍是一派淡然地拒絕了女兒，塗抹著指甲，與女兒一起哼唱著傷感的《紅蜻蜓》。這首歌謠訴說少女遠嫁的悵惘，也是伊麗卡最喜歡的曲子。而此時，老母親似乎也覺察出了某種不祥，但她依然沒有試圖去改變什麼。
這對母女，折射出了《38歲的伊麗卡》在艱難處理著的兩種對立情感，溫情與殘酷。而在樹木希林飾演的老母親，更強烈地表露著一份無奈的殘酷。這種殘酷，其實是我們熟悉的樹木希林，也就是她在是枝裕和的作品中的一次次演繹。
樹木希林總共六次出演是枝作品，堪稱是枝的御用演員。雖然是枝的作品總是被奇怪地冠以溫情標籤，但是枝毫無疑問是一個悲觀主義者，而暗湧在作品中的殘酷，冰冷至極。還記得樹木希林在《步履不停》中飾演的老母親麼？每年兒子的忌日，她都要叫上當年「害死」兒子的那個肥仔來家做客，就是要讓這份愧疚一次次戳痛對方，不讓別人的日子好過。當然，老太太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她自覺，人是需要靠恨意活下去的。
大眾的印象裡，樹木希林是一個灑脫之人。紀錄片《活出「樹木希林」》中，樹木希林坦言自己不是一個惜物之人，她會在殺青後將劇本統統扔掉，「對人戀戀不捨太奢侈了，對物品也沒有不舍的情感。」在《小偷家族》的拍攝中，她會毫不客氣地嚮導演提出人設的諸多不合理之處，而被問及給年輕人有什麼建議，她也會直言不諱地表達，年輕人從來不會聽老年人的意見的，自己年輕時也是這樣。
《活出「樹木希林」》
就像《38歲的伊麗卡》中飾演的角色，現實中的樹木希林也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在她與知名搖滾歌手內田裕也的婚姻生活裡，人們記住的關鍵詞是出軌與家暴。誰都無法感知樹木希林的真實感受，樹木希林始終沒有答應丈夫的離婚申請。這或許意味著，樹木希林從來沒有在這段婚姻中真正放下過。一個人的複雜性與神秘性，才是真正值得品咂的。
面對犯罪者，《38歲的伊麗卡》沒有去迎合人們的通俗想像而簡化人物。就像我們面對樹木希林，其實也很難用幾個標籤去定義這位偉大的演員。
文 | 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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