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之際,風雲變幻,人才輩出,英傑並起,是以許多於中華歷史具有楷模意義的英雄人物常為時勢所淹沒。其中,曾為湘軍水師統帥、官居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兵部尚書的彭玉麟即是一個顯例。
傳奇一生:彭玉麟早年本為書生儒生,後投筆從戎,加入湘軍。由於驍勇善戰且善於謀略和富於創新,曾國藩便讓他創立了湘軍水師,購買洋炮,製造大船,訓練將士。第二年他率領湘軍水師於湘潭擊敗太平軍,後揮師在嶽州,武漢、田家鎮等戰役中連敗太平軍水師。後再攻佔湖口、九江、安慶,升任水師提督兼兵部右侍郎。在攻佔天京一役中,親率水師策應曾國荃陸師沿長江東下,堵截天京護城河口,並攻下江浦、九洑洲、浦口等戰略要點,斷絕了天京糧道,成為攻陷天京的大功臣。剿滅太平天國後,他又投入清軍長江水師建設,後被李鴻章全盤接收,成為北洋水師最主要力量。可以認為,彭玉麟是近現代中國海軍的創始人之一。至其晚年,還曾率軍參與中法戰爭,指揮馮子材等將領擊敗法軍,取得了中國近代以來與西方大國交戰的第一次勝利。
至情至性:彭玉麟為儒生時便多才多藝,詩書畫俱佳,其一生畫上萬幅梅花圖,並在每幅梅花圖上都題上以梅花寄情的詠梅詩。這些號稱「梅花百韻」的詠梅詩,寄託了彭玉麟一生對兒時戀人梅姑的愛戀、思念、牽掛以及自己的愧疚和悔恨之情。他筆下的梅花「老乾繁枝,鱗鱗萬玉,其勁挺處似童鈺」,被稱為「兵家梅花」,與文人墨客的梅花相去甚遠。他畫的梅樹,身姿虯曲,鐵骨錚錚,古拙蒼勁。枝間的梅花,吐蕊綻放,生機盎然。特別是他的「墨梅圖」更是冠絕,與鄭板橋的墨竹齊名,被稱為「清代書畫二絕」。其梅能讓人深刻體悟到「兒女心腸,英雄肝膽」的意境。
至正至公:彭玉麟任長江巡閱使治理水師及兵部尚書的時候,秉公辦事,嫉惡如仇,嚴懲邪惡勢力,甚至不惜得罪其恩師曾國藩和朝廷重臣李鴻章。當彭玉麟發現曾國荃部隊綱紀廢弛,並有吸食鴉片現象時,即不顧師生情誼,毅然提筆三次彈劾曾國荃,致使曾國藩寫信責罵,但彭玉麟絲毫不為所動。另外,彭玉麟還不顧李鴻章求情而怒斬其侄李秋升。在彭玉麟任職期間,曾先後彈劾處置了腐敗無能官吏兩百餘人,連其曾任知府的外甥,也因貽誤軍機而被其斬殺。是以民間流傳下一句佳話:「彭公一出,江湖肅然!」
至廉無私:彭玉麟雖位居高位,卻始終堅持「不要錢」的生活準則。1854年冬,彭玉麟率湘軍水師配合陸師攻陷田家鎮後,清廷獎勵4000兩白銀,他卻轉用於救濟家鄉。他在給叔父的信中說:「想家鄉多苦百姓、苦親戚,正好將此銀子行些方便,亦一樂也。」除此之外,他還要求叔父從中拿出一些銀兩在家鄉辦學堂,期望為家鄉「造就幾個人才」。當得知兒子花費2000串銅錢修葺了家中老屋之後,即去信嚴詞斥責:「何以浩費若斯,深為駭嘆。」說他一貫將「起屋買田視作仕宦之惡習,己身誓不為之。不料汝並不來信告示於我,遽興土木;既興土木之後,又不料汝奢靡若此也。外人不知,謂吾反常,不能實踐,則將何顏見人」。其實,他兒子修葺後的老屋也不過三間土牆瓦屋而已。彭玉麟曾說:「顧十餘年來,任知府,擢巡撫,由提督,補侍郎,未嘗一日居其任。應領收之俸給銀兩,從未領納絲毫。……未嘗營一瓦之覆,一畝之殖以庇妻子。」按清朝制度,凡文武官員於正式薪俸之外,由國家另行發給養廉金一份,於離職之日一次發給,以獎官守,並杜絕貪汙。據此計算,彭玉麟自1855年至1861年七年之間應得養廉銀二萬一千五百餘兩,但他分文不取,全數上交國庫充作軍餉。
淡泊守身:彭玉麟一生曾六次辭官。第一次是1861年辭去安徽巡撫之職。彭玉麟時任安徽布政使銜水師統領。曾國藩推薦彭玉麟為安徽巡撫,他卻一連三次辭謝,理由是習於軍營而疏於民政,請朝廷勿棄長用短。第二次是1865年二月,朝廷任命署漕運總督,掌管魯、豫、蘇、皖、浙、贛、湘、鄂八省漕政,是眾人垂涎的天下一流肥缺,但他又兩次謝絕。第三次是1868年六月,上疏請辭兵部侍郎,原因是當年從軍時,三年母喪只守了一年,現在國家安定,他理應解甲歸田,將剩下的兩年補滿。第四次是彭玉麟離職休養三四年後,朝廷又任命為兵部侍郎兼光緒帝大婚慶典宮門彈壓大臣。待到慶典一結束,他立即上疏請辭署理兵部侍郎。第五次是1881年七月,朝廷任命其為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兩江轄地廣闊,又兼物產豐茂,南洋通商大臣一缺更是權大責重,一向非名宦宿臣不能任命。朝中重臣曾國藩、李鴻章等人都曾任過此職。讓彭玉麟出任兩江總督,說明朝廷對他的倚重,但他接旨後即上疏請辭,隔日後又再次上辭疏。朝廷無奈,只得把此要缺交給左宗棠。第六次是1882年,朝廷任命彭玉麟為兵部尚書。他接旨後即請辭,朝廷未準。不久,中法戰爭爆發,朝廷命他率領舊部將士並增募新軍,迅速前往兩广部署海防。他認為此時是臨危受命,不宜再辭,便以衰病之軀奉旨赴粵,帶領所部駐紮南海前線,整修虎門要塞,加強沿海完備,遣部將防守欽州、靈山。多次上疏主戰,戰後疏請嚴備戰守,以防後患。中法戰爭勝利結束後,又接連四次上疏請求辭職。
在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胡林翼諸「名臣」的「巨蔭」之下,彭玉麟可謂寂寂無名。然而,真正讀懂於中國歷史者,必以這位曾被民國鴻儒辜鴻銘稱為「天下第一奇男子」的彭玉麟為近代難得之「真國士」。實因彭公之性格特徵,堪為中華民族近代以來所嚴重缺失之人格。彭玉麟一生不慕名利、不避權貴、不治私產、不御姬妾,雖然一生六辭高官,卻在國家危難之時,抱著年邁多病之軀,臨危受命,抵禦外敵。在權貴當道、腐敗盛行的鹹豐、同治、光緒、宣統年間,成就了一個歷史罕見的清廉、正直、淡泊、重情重義的名臣。所謂無欲則剛,在這樣至情至性至剛至淡泊的湘人面前,即如曾國藩、李鴻章這樣的人物,也不得不在他面前愧疚難當。以此論之,彭玉麟可謂世所罕見。是以今世有知史者稱中興名臣中當有彭公之一地位,誠至當之論。
最痴情將軍的愛情----彭玉麟和梅姑
彭玉麟是清代湘軍水師高級將領,與外婆家名叫梅姑的養女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但迫於禮教的壓力,不得不奉母命另娶他人。後來,在彭母的主持下,梅姑嫁到別家,四年後死於難產,彭玉麟聞訊身心俱裂,哭吟「一生知己是梅花」,並發誓要用餘生畫萬幅梅花以紀念他心愛的梅姑!他每畫成一幅,必蓋一章曰「傷心人別有懷抱」、「一生知己是梅花」。其畫作雖稱不上中國繪畫史上的精品,卻被稱為「兵家梅花」,與鄭板橋的「墨竹」合稱為清代畫壇的「兩絕」。
道光六年正月,安慶府大雪紛飛。彭玉麟在外婆家,第一次見到了梅姑。
她穿著嫩綠色小襖,膚勝雪,鬢如雲。
冰雪之姿。象極了早春時節初開的綠萼。
六十多年後,道光十二年,歷經一生風雨的老人在書房裡,顫微微地畫下最後一筆梅花。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萬幅梅花,譜就的是個悲傷的故事。
彭玉麟是個卓越的軍事將領,是剛直不阿的清廉官員,是詩人,是畫家。
他鐵骨錚錚,七十歲還臨危受命,領軍抗敵;
他是清朝著名的辭官專業戶,一生六次視高官厚祿為浮雲;
他又是歷史上少見的大情種。用一輩子去思念一個人。
這樣的奇人,普通人沒有辦法去評價他的愛情。
因為世上很多事情都具有複雜的多面性,正如淡泊之於淡漠,痴情之於執念。
他與梅姑的愛情,固然是美好的,但又是絕望的。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應了前半句的好,卻猜不到後半句的難。
彭玉麟堪稱是最合格的一心人了,但他倆生離在前,死別隨後,卻又是人世間最悲慘的兩情相悅。
傷心人別有懷抱。誰人能看透?
不如我們把視角轉向梅姑。
在彭玉麟的詩句中,我們可以漸漸清晰地看到梅姑的音容笑貌。
他是客居,他是養女。都算是寄人籬下,某種程度上講,定然有些同病相憐吧。
但這不是愛情開始的全部原因。
梅姑會得到富貴人家老太太的青睞,收為養女,背後可能有其他的具體原因,但起碼可以說明一點,小小的姑娘,必然是聰慧而玲瓏,讓人不由自主會心生憐惜的。
而她又能得到彭玉麟終其一生的思念。
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一見鍾情?梅姑又必然是溫柔至極,美麗至極的。她還飽讀詩書,可以與彭玉麟意氣相投,燈下共讀。
生許相依,她成了他三生石上結得的梅花,是他註定的因緣。
他一生以梅花比他的梅姑,肯定不全是因為她的名字裡有個「梅」字,恐怕更多的是因為,在他眼裡,她也有著梅花般出塵絕世的風姿。
未必是多麼好的出身,讓她無意中漸漸打成了一手好牌。
而再多的聰慧玲瓏,再多的溫柔美麗,再好的一手牌,都敵不過一場包辦婚姻。
每張熟悉而親切的面孔下,都有可能隱藏著一顆封建衛道士的心。那些心和他們要白首不相離的願望是背道而馳的。
而他們的力量,又偏偏如此強大。
他們有一萬種理由不讓相愛的人在一起。八字不合、輩份不對?看上去不象個旺夫的命?或者養女嘛,出身終歸不太高貴。
那麼出眾的一個姑娘,梅花般高潔,最終倒在了封建禮教的血泊裡。
難產而死。
看上去是偶然發生的事件,但這場無愛的婚姻給她帶來的悲痛,造成了她病體羸弱,當然就是最大的誘因。
鬱結成病,病的是心,最終害的是身體。
從她被迫嫁掉,這場悲劇就成了不可避免的。往前說,也許當她初見彭玉麟,悲劇就已冷笑著寫下第一筆。
那個時代,女性的悲劇,是與生俱來,是和進骨血裡寫就的。
有句耳熟能詳的話叫「吃人的封建禮教」。
封建社會的上層管理者,變態到把對女人的各種束縛寫進律法,用強大的國家機器,逼迫女人們殉道。
多少個梅姑這樣的好姑娘,就這樣被隱秘而囂張地吞噬掉。
就算做高官做到彭玉麟這個地步,居然都沒有辦法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只怕他當時也曾有一念軟弱,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而不作為的背後,就是對抗禮教時深深的無力感。縱你是驍勇的,是睿智的,終究跳不出自己所在時代的框。
他終其一生的懷念,恐怕也是終其一生的歉疚。
百年之後,我們打開故紙堆,昔日的血淚已凝成青苔記憶。輕描淡寫的一抹。
津津樂道的是美麗的愛情,不靜下心來,聽不見歷史長河中那一聲微不足道的嘆息。
「三生石上因緣在,結得梅花不用修」,願他們曾經又來過,轉世輪迴,還是修上一修吧。
修他們那開豔了的梅花,卻沒結成的梅果。
修出個太平盛世,梅滿天下。
一念執著,終得圓滿。
不回去的喬
1835年,李宗鄴出版《彭玉麟梅花文學之研究》,根據彭玉麟的詩句「修得梅仙嫁作妻」,考證出他的情人叫做梅仙。他把文學想像當考證,所以沒有說服力。1946年,羅爾綱寫成《彭玉麟畫梅本事考》,從彭玉麟的文字中找到事實證據。
彭玉麟有兩組詩, 《感懷》二首和《夢亡友情話甚洽,口佔志感》四首,寫作時間相隔很久,但可以互相印證,最值得研究。
《感懷》其一
少小相親意氣投,芳蹤喜共渭陽留。
劇憐窗下撕磨慣,難忘鐙前笑語柔。
生許相依原有願,死期入夢竟無繇。
黃家山裡冬青樹,一道花牆萬古愁。
這是回憶情人的詩。他們曾經有婚戀之約(「生許相依」),但她已經死了(「死期人夢」)。他倆年紀相仿,從小在一起(「少小相親」、「窗下廝磨」),地方在安徽安慶黃家山舅舅家(渭陽是舅舅的別稱)。彭玉麟父親彭鳴九是湖南衡陽渣江人,在安慶謀事,母親王氏是安慶人。他在舅舅家長大,16歲才離開。
《感懷》其二
皖水分襟十二年,瀟湘重聚晚春天。
徒留四載刀環約,未遂三生鏡匣緣。
惜別惺惺情繾綣,關懷事事意纏綿。
撫今思昔增悲哽,無限心傷聽杜鵑。
這首進一步表明是在懷念情人,有 「情繾綣」、「意纏綿」 、「三生鏡匣緣」等詞語為證。彭玉麟16歲離開安徽(「皖水」)回到湖南老家(「瀟湘」),和這位情人分別12年(「分襟十二年」),在湖南再次相見(「瀟湘重聚」)。彭玉麟自稱於辛卯年(查是1831年)離開安徽,12年後應是1843年,那時他28歲。這次瀟湘重聚以後又 「惜別」,是生別;如果是死別,至少要說「痛別」。他們之間有個回來相見的約定,即刀環之約。刀環之約的典故是,漢使到匈奴,想要勸說李陵歸漢,無奈單于在場,只能目視李陵的刀環,暗示還回,因為環與還同聲。刀環之約是別後回來相見的約定。他們什麼時候惜別呢?可能是重聚以後很快就分別,也可能是他們相聚一陣後才分別。
刀環約無法實現,有「徒留」、「未遂」詞語為證。「徒留四載刀環約」,可能指他們分別時約定以後見面,時間未定,但在四年以後發生了重大變故,可能是她嫁人或死亡了,或兩者都是。上一首詩提到「死期人夢」,指她死了。也可能指他們約定四年以後見面。為什麼要在四年後呢?是彭玉麟出外做事,預期四年以後回來?但是,他在3年以後(1846)結婚了,還是在家的。這個可能性似乎不大。假設他們在重聚後很快分別,那麼這個4年後是1847年。這個年份很重要,將在下面一組詩中得到印證。
《夢亡友情話甚洽,口佔志感》四首
傷心闊別隔人天,已杳音容卅七年。
一夜相逢清夢好,依然歡笑若生前。
墓草青青萬裡遙,片時繾綣足魂消。
談心促膝依依甚,一唱金雞復寂寥。
一生一死見情真,夢裡相逢分外親。
卻怪華胥無賴甚,不教人聚話來因。
人隔幽冥念未蠲,倏來入夢信因緣。
虎丘舊有三生石,願覓生公一問禪。
這四首詩的寫作時間提供了重要線索。它們收在嶽麓書社出版的《彭玉麟集》裡的《詩詞卷五·續從徵草》。此卷有俞樾按語:「光緒癸未(查為1883年)奉命赴粵辦防以後之詩,至乙酉(查為1885年)秋防務畢去粵而止。」所以寫作時間在1883-1885年。羅爾綱斷定為1884年所作,偏差不大,只有前後一年之差。是年彭玉麟以68歲高齡,督師對法戰爭。
「傷心闊別隔人天,已杳音容卅七年。」亡友死亡的時間是37年前,正是1847年。從上面《感懷》詩中得知,他的情人可能死於1847年,互相印證。這四首詩中所言夢中亡友是死去的情人,有「片時繾綣足魂消」、「因緣」、「三生石」等詞語為證。鑑於彭玉麟是個不濫情不近女色之人,妻子生前不納妾,死後不續娶,他不可能同時有兩個情人。這個情人死於1847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