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友,親愛的弟兄!
文:張克信
我沒有當過兵,沒機會體味戰友之情,所以對「戰友情」的含義理解不是很深。但耳聞目睹發生在二哥身上的一件事,卻讓我深刻體會到在部隊大熔爐裡鑄就的戰友情是何等的深厚,何等的珍貴。
二哥名叫張克禮,生於1945年,是我大伯的孩子,我的堂兄。他當過兵,當過村幹部。在我的記憶中,二哥就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氣場,沉穩、幹練、不怒自威。小時候我和家族裡小哥們兒打架,不知什麼時候二哥來到面前,我倆馬上停了下來,低眉順眼,乖乖聽他「訓話」。你倆是兄弟,是一家人,不但不能打架,還應該互相幫助。記住了嗎?我們在部隊的時候,戰友就象親兄弟一樣。二哥說。
張克禮,1945年1月出生,河北安新端村鎮邊村人,中國共產黨黨員。1965年12月入伍,1971年復員,曾任村黨支部副書記。2019年5月10日病逝。
二哥二十歲參軍,入伍後在空軍通信總站收信臺任報務員,該部隊的任務是負責空軍與所屬部隊的無線電通信聯絡。二哥在部隊表現優秀,連年被評為五好戰士,之後成為提幹對象。但在外調審查時,因伯父當時在文革中被錯誤批鬥受到影響而未能實現並因此退伍。他無限失落地回到村裡,回歸平淡,娶妻生子,幹活兒養家。二哥也把在軍營歷練出的優良素質帶回了家裡。他遇事冷靜果敢,沉著應對;做事嚴謹堅韌,雷厲風行;他重情重義,對家庭、對家族、對鄉親誠懇熱情,誰有困難求到他時,絕無二話。他在村裡混出了「人緣兒」,樹立了威望,後來多年擔任大隊會計兼村支部副書記。
張克禮退伍證
1971年3月張克禮(前排右一)復員前與戰友合影。
改革開放後,二哥曾多次嘗試經商辦廠,先後開過麵粉廠、機氈廠、醬菜廠。說實話,二哥辦廠並不很成功。其實一個人的成功,並非單純取決於這輩子掙了多少錢、當了多大官這樣簡單。我覺得只要對家庭、對社會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就是成功。
二哥書法很好,為鄉親們寫春聯就成了他的「專職工作」。每到春節前,二哥家格外熱鬧,屋裡支起圓桌,二哥潑墨揮毫給鄉親們書寫春聯。對於村裡的五保戶和孤寡老人,二哥自己掏錢買紅紙,還把寫好的對聯給他們送到家裡。這對聯一寫就是幾十年,從二哥復員回鄉一直到二哥患病那年。剛過了六十歲,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擊倒了二哥,腦溢血及其後遺症令二哥的身體大不如前,他失去了勞動能力,幾乎整天與病床為伍。
我不知道,在生病日子裡,二哥是否會回望自己的半生風雨,是否懷念留在部隊的青春芳華、思念他的親密戰友。離開部隊之初,他還和戰友們通信聯繫,但在時光流逝、歲月變遷中,戰友們之間逐漸失去了聯繫。
2019年5月9日戰友們看望張克禮時,為他拍照。
2019年5月9日上午,一場意想不到的驚喜降落在二哥居住多年的小院。——闊別48年後,二哥的四位戰友——王友才(軍級幹部),王鵬(團級幹部),鄭樹院(團級幹部),孫培新(師級幹部)竟然來家裡看望他!這之前,戰友們並不知道二哥的聯繫方式,只有他48年前留在部隊的家庭住址。他們多方尋找,一路打聽,從北京來到安新,來到白洋澱邊這個叫做邊村的小村莊。久別重逢的驚喜和歷久彌新的情誼剎那間充滿了小院兒。48年未見的戰友相聚,二哥頓時老淚縱橫,激動地說不出話來。芳華逝去,青春不在,雖已不是那群風華正茂、血氣方剛的壯小夥兒,但他們依然像當年一樣敬禮、擁抱,親密無間。老戰友相聚,撫今追昔,回憶起年輕時的激情歲月,感慨萬千。「學習雷鋒好榜樣——」,他們再次一起唱起了曾經合唱過無數次、令人心潮澎湃軍歌……
2019年5月9日,收信臺一中隊戰友前往邊村看望張克禮,圖為王友才將軍(右)與端村鎮黨委書記王宗政交談。
在這次聚會上,戰友們互留聯繫方式。二哥患腦溢血後記憶力、語言交流能力大不如前,玩不了智慧型手機,於是我留下他戰友的電話,是為了幫他與戰友們更好地溝通。這四位戰友,既有軍隊退休高級幹部,也有高級科研人員,可他們並沒有因為二哥只是一個普通農民而心生絲毫嫌隙。在他們心中,戰友之間的真摯感情,才是最珍貴的。
或許冥冥之中,總有一份相伴一生的期許?
或許人生路上,總有一個無法逃避的定式?
或許太多的事,誰也無法定義到底是欣慰還是遺憾?
2019年5月10日早晨九點,剛剛經歷了戰友相聚的二哥,突然感到身體不適,救護車趕到時,已經晚了……
是否通知二哥生前戰友,我和二嫂、有點兒不同意見。二嫂說,戰友們都那麼大歲數了,人家昨天才大老遠來家裡看望,馬上又通知人家參加葬禮,太麻煩,於心不忍。我說,戰友情是一輩子的情義,是至高無上的,必須通知!否則,對不起他們的戰友,對不起他們的戰友情!
王友才將軍(中)、王鵬(左一)等來邊村送別張克禮
2019年5月12日上午,王友才、王鵬、鄭樹院、張慶榮、孫培新等五位二哥生前的老戰友,再次從北京驅車來到二哥家,代表他所有生前戰友送他最後一程。五位戰友把各地戰友捐款6400元錢當面交給了我的二嫂,希望她節哀保重。二嫂和侄子們忍痛含悲,深表謝意。二哥已經退役48年,戰友們還惦念著他,送他最後一程。部分捐款的戰友其實並不認識二哥,可他們說,雖然與張克禮同志素昧平生,但走進同一個軍營,就是戰友;如有來生,大家還是戰友!
「送戰友,踏徵程,默默無語兩眼淚」,此時此刻,我的耳邊想起了《戴手銬的旅客》插曲《駝鈴》的旋律,「戰友啊戰友,親愛的弟兄……」
得知張克禮不幸去世的消息後,許多戰友留言哀悼。
許久時間裡,我被這種戰友之間的真情感動著。現在二哥已經去世一年多了,但我還經常回憶起他的音容笑貌。有一天我忽然想,二哥當兵時經歷過什麼?我帶著這個疑問和二哥的老戰友們在微信聊天,不久,二哥生前戰友孫培新老人收集了幾位老戰友回憶與張克禮在軍營生活的片段,寫成《回憶戰友張克禮》發在美篇上。看著這篇文章,我的腦海中年輕的二哥在部隊的形象逐漸清晰起來——
戰友王鵬
與張克禮同期入伍的戰友王鵬(1965年12月河北魏縣入伍,退休前任空軍司令部第二招待所所長)回憶說:「在新兵連時,張克禮曾經說過,入伍前他和許多應徵青年一樣,根本沒有接觸甚至沒有聽說過無線電報,也不知道有報務員專業技術兵。他的理想是,如果當陸軍就手持鋼槍衝鋒陷陣,如果當海軍就跟隨軍艦乘風破浪,如果當空軍就駕駛戰鷹展翅翱翔,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當一名既不上戰場又不見敵人的報務員。但是,既然當上了空軍通信兵,就是祖國的需要,就要向雷鋒同志學習幹一行愛一行,幹一行專一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戰友王友才
1966年9月,張克禮分配到老兵連隊,與王友才(1964年9月江蘇射陽入伍,退休前任解放軍石家莊陸軍指揮學院副院長,少將軍銜)結成正副班(師徒關係)。王友才回憶這個副班時說:「在連隊黨支部和同志們的教育幫助下,張克禮思想政治覺悟提高比較快,認真學習,刻苦訓練,鑽研業務,不僅掌握了無線電技術,而且很快熟悉了通信業務。平時尊重領導,團結同志,樸實忠厚,任勞任怨,連續多年被評為「五好戰士」,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是連隊重點培養的對象,曾多次單獨外出執行任務,每次都圓滿完成,特別是1969年2月赴山東博興接兵,他負責一個公社的新兵政審和徵集工作,條件比較艱苦,他積極克服困難,圓滿完成了任務,受到各方面的好評。由於張克禮的父親在「文革」中被錯誤批鬥,張克禮在部隊提幹受到影響,他被安排退役時沒有任何怨言和情緒,再次證明了他的黨性修養和個人素質。」
左起:許建國,以下為張克禮一個分隊(排)的戰友張爭平、鄭樹院、姜世平。
張克禮的副班(徒弟)張爭平(1968年3月河南鄭州入伍,退休前任中國航空工業613研究所技師)回憶說:「張克禮對副班的業務技術要求很嚴格,從來不允許副班放鬆要求。收發電報,是無線電報務員的基本功,比起空軍機關航行臺、情報臺、對空臺的報務員,機要臺的報務員發報尤為重要。」有一次,在訓練時,因發報時間長,張爭平手有些累,就將放在電鍵上的右手中指第一關節,由彎曲改為伸直(跪姿改立姿),張克禮發現後,立即嚴厲指出:這樣做不對,任何時候都要按教範訓練,不能偷懶、耍滑,否則可能一時痛快,但對技術的鞏固和提高沒有好處。從那以後,張爭平只要是一握電鍵,耳邊就會響起正班的教誨。
電臺工作實習時,由於無線電信號受各種幹擾較大,加之有時一個頻率上有幾個屬臺同時呼叫,使得張爭平難以應付,心情格外緊張。此時,張克禮沒有搶著回答對方,也沒有訓斥責怪張爭平,而是耐心地講解要領,教他如何排除幹擾信號,識別判定所要聯絡對象。在張克禮的幫助指導下,張爭平終於掌握了通信規律,很快單獨值班,成為一名出色的報務員。
張克禮不僅在工作上是張爭平的師傅,在生活上也給張爭平很多關心幫助。張爭平從小生長在軍隊幹部家庭,在家時生活中許多事都不用自己動手,到部隊後什麼都要靠自己。張爭平拆洗自己的被褥,卻不會縫,針線長短不一,還經常扎手,張克禮就手把手地教他,一針一線浸透著戰友的關愛,打動著張爭平的心。幾十年過去了,張爭平依然記憶猶新。
1969年在空軍大院執行任務後戰友合影。左起:張克禮、朱恩成、朱鐵權。
戰友情,只能用心去感受,用心去珍藏。
戰友情,超出了一般友情的範疇,像山一樣堅韌,向海一樣寬廣。
戰友情,會滲入心髓、融入血脈、銘記一生,一輩子抹不去、忘不掉。
最後,填《訴衷情》詞一首,以表對二哥及戰友崇敬之情。
戰友
八方男兒聚軍營,甘為報務兵。
朝夕相處相伴,今生戰友永。
號聲震,戎裝整,戰旗紅。
五秩希冀,民安國泰,喜溢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