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腦」這個詞,最近出現頻率特別高。
為了看懂《信條》,有人去影院二刷三刷;
有人在家看遍了全網的解析。
這哪是看電影,簡直就是大型智力競賽。
諾蘭再一次刷新了難度。
而與此同時,網飛上線了一部新片。
燒腦程度不輸《信條》,但卻有完全不同的觀影體驗。
原來燒腦片也可以如此小清新;
原來談戀愛也可以如此細思恐極……
話不多說,魚叔這就來聊聊它——
《我想結束這一切》
I'm Thinking of Ending Things
這部新片來頭不小,導演是大名鼎鼎的鬼才查理·考夫曼。
做編劇,他憑《暖暖內含光》拿下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
做導演,頭兩部作品先後入圍坎城和威尼斯主競賽單元。
《紐約提喻法》至今都被很多影迷奉為神作。
甚至有人認為,考夫曼有望成為下一個大衛·林奇。
在腦洞泛濫的電影界,他仍然能持續創造出驚喜。
從最日常化的生活中,發掘出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
他和諾蘭一樣著迷於「時間」,但不動用大場面。
而是聚焦普通人經歷的尋常小事。
看似一切正常,卻在神不知鬼不覺中給你下了蠱。
等你終於反應過來,一定會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想結束這一切》的核心事件就非常簡單:
男友開車帶女友去見家長。
問題就出在這對家長身上:
媽媽由《遺傳厄運》的託妮·科萊特飾演;
爸爸則是《哈利·波特》系列裡的「盧平教授」大衛·休裡斯。
看這演員陣容,就知道要出事。
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從頭說起。
女主角名叫露西,和男友傑克在一起時間不長,但感覺上好像過了很久。
她覺得這段關係毫無進展,看不到未來。
沒什麼熱情和激情,就這麼平淡地繼續過日子。
還把這種心理總結為「牛頓第一情感定律」:
人傾向於在戀情保質期過後繼續留在其中。
她沒有告訴家人自己在約會,而傑克卻對見家長這件事特別上心。
於是,在一個冰天雪地的月黑風高夜,兩人開車上路。
剛出發,露西心裡就打起了退堂鼓:
我想要結束這一切。
女人的直覺還是很準的,果然這一路上都不舒坦。
露西聽說傑克媽媽最近身體不好,便引用了好萊塢女明星貝蒂·戴維斯的一句話:
「變老的滋味,娘炮忍受不了。」
本是玩笑話,卻被傑克嚴肅地指出「娘炮」這個詞不合適。
她平時喜歡私下寫寫詩,大都是在描寫孤獨:
「回家,像是抵達月球的外星人」
「家裡迎接自己的是妻子,還是妻子形狀的孤獨」
但傑克非要她讀出來。
空氣尷尬到幾乎凝固,窗外是鵝毛般的大雪。
還沒到目的地,露西已經無比渴望回家了。
她陷入沉默,懷疑自己當初為什麼要和傑克在一起。
是因為他和自己一樣格格不入,怪得可愛?
還是因為和他在一起,能吸引到旁人的眼光?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終於開到了傑克父母的家。
一棟房子突兀地立在冰天雪地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給人一種不祥的預感。
兩人站在門口向樓上招手,眼神卻看向不同的方向。
母親隔著窗戶看著他們,像《逃出絕命鎮》一樣詭異。
《逃出絕命鎮》
更奇怪的是,傑克一點都不著急進屋,非要帶露西去參觀自家的農場。
一群羊擠在黑暗的羊圈裡,越看越瘮人。
轉了一圈終於進屋,卻沒見到爸媽。
鏡頭奇異地先於主人公移動,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引導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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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發現,通向地下室的門上有奇怪的塗鴉和抓痕。
傑克含糊其辭,只是說地下室還沒有完工。
聲稱抓痕是狗留下的,而狗看起來很不正常,神經質地不停甩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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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安靜得可怕,此時爸媽突然現身。
表情莫名其妙地誇張至極,連笑都看起來像在哭。
從農場到房子,從傑克到爸媽,處處透著說不出的詭異感。
飯桌上他們試圖和露西搭話,但四個人怎麼都聊不到一塊去,場面極度尷尬。
媽媽不小心說出了一個口誤,讓人細思恐極:
她把量子物理(quantum physics)說成了「量子靈媒」(quantum psychics)。
靈媒,是西方對於通靈者的叫法。他們能夠和鬼神交流,甚至能借用鬼神之力。
莫非劇情要往超自然方向發展了?
別急,考夫曼的腦洞可沒這麼好猜。
冗長的飯桌對話快要讓人失去耐心,而就在這時,電影才開始露出真面目。
鏡頭一轉,媽媽和露西竟然都換了髮型和穿著!
再一看牆上掛著的照片都透著詭異,一家三口臉上沒有笑容,貌合神離。
媽媽似乎蒼老了很多,總是能聽到有人在和自己低語。
她感慨道:「生活不會變輕鬆,它基本上就是通往地獄的快速列車。」
說罷開始不停大笑,如同精神失常。
地獄這個詞格外刺耳,像給整部電影按下了一個神秘的按鈕。
接下來一切都失去控制,叫人目瞪口呆。
眼看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露西坐立難安,想立刻出發。
然而一回頭,客廳裡竟空無一人……
她發現一個房間門上貼著「傑克兒時的臥室」,便走了進去。
見到了傑克的爸爸,老得像七八十歲。
媽媽也滿頭白髮坐上了輪椅。
但下一個鏡頭,她抱著髒衣簍經過,又回到了年輕時的樣子。
露西把衣服放進洗衣機,再出來時,媽媽又變成了臨終時的狀態。
而爸爸變年輕了。
男女主角都沒有年齡變化,卻見到爸媽人生的各個階段。
時空在這棟房子裡扭曲錯亂,就像一個正在扭動的魔方。
電影用前半部讓觀眾一頭霧水,不知所云;
再在後半部慢悠悠地透露真相。
媽媽去世後,兩人開車回家。
露西喃喃自語:
「大家認為自己是穿行於時間中的一個點,但事實是我們靜止不動,時間穿過我們。」
一語道出剛才發生在屋子裡的時空觀。
他們半路停下買了兩杯冰淇淋,為了扔掉紙杯,傑克要開車到學校找垃圾桶。
但露西覺得天氣太惡劣,這麼做完全就是不可理喻。
然而傑克還是一意孤行開到了學校,卻撞見了一個奇怪的老頭。
問題是,冰天雪地的大半夜,空蕩蕩的學校裡怎麼會突然出現一個老頭?
傑克以為老頭是在偷窺,二話不說就衝進學校要去教訓他。
露西也跟了過去,只見到老頭,傑克不知所蹤。
等她找到傑克的時候,兩人各自多出了一個更年輕的分身。
分身走向彼此,跳起舞來,畫面也第一次變得明亮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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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還在神父的見證下結了婚。
電影的最後,傑克變得蒼老,站在領獎臺上發表感言。
「只有在愛的神秘方程式裡,才能找到邏輯理性。」
一個人在臺上演出了自己一生的舞臺劇。
臺下都是同樣蒼老的同學、家人。
剛開始看《我想結束這一切》時,以為電影講的是露西想要結束這段關係;
看到中間,以為這是《逃出絕命鎮》類型的驚悚片;
最後才意識到,原來這是一個老人臨終之時的最後一場大夢。
沒錯,這一切都是學校那個神秘老頭的腦洞。
作為一個清潔工,每天的生活單調無聊,也沒有伴侶、家人。
唯一的消遣就是看看俗套的電視劇。
孤獨的心靈幻想出了露西和傑克兩個人物,所以電影從頭到尾都在暗示他們其實是同一個人。
每當露西思考時,傑克都心靈感應地問她「在想什麼」。
傑克家裡掛著一張他兒時的照片,卻長著露西的臉。
地下室裡存放的畫作,也都是露西畫的。
至於神經質的父母,當然也是想像。
隨著老頭的生命走向盡頭,露西與傑克也一起變老。
他給了幻想出的情侶一個圓滿的結局,而自己死在了那個雪夜。
老頭也許就是一個沒有名字的清潔工,但還有一種可能:
他其實就是傑克的原型。
只不過,在現實生活中沒有遇到他的露西。
電影的劇情相當隱晦難懂,換句話說,考夫曼根本沒想讓你懂。
主流商業片的「燒腦」是一種敘事策略,通過一套世界觀建立邏輯,達到自圓其說。
因此,觀眾能利用電影提供的細節,來驗證自己的猜想。
從而獲得解謎成功的巨大成就感。
但考夫曼的電影完全不去解釋,也根本不迎合觀眾。
他要做的是找到一種電影藝術的形式,將意識本身的朦朧和凌亂呈現出來。
利用復古的4:3畫面比例,濃鬱昏暗的色彩,不著痕跡的剪輯,營造出精美的「意識流」影像。
不試圖去縫合那些錯亂的時空,而是讓它們自行跳躍、演進、迭代。
這註定會讓電影異常難懂。
但這不正是意識的複雜之處嗎?
它時時刻刻都在變化,不存在唯一的正確答案。
每一個觀眾都有自己的解讀,無分對錯。
考夫曼的電影或許比諾蘭還要「燒腦」得多。
但它的魅力也在於此。
享受過程,往往比找到答案更重要。
「感受」一部電影,往往比「看懂」更重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