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者,他人亦知。
當恩典起舞,我亦將起舞。
-奧登(W.H. Auden)
作者:楊腓力 播音:雪鴿
第四部 聆聽世界的恩典音符
人生來是破碎的,靠修補而活。神的恩典是黏膠。
-尤金·奧尼爾
西蒙娜·薇依的生命如明亮的蠟燭燃燒,直至她於三十三歲離開人世。她是法國的知識分子,為了認同勞工階級,卻選擇了在農場與工廠裡工作。希特勒大軍直入法國之際,她逃出來,加入了倫教「自由法國」組織,也死在那裡。她患了肺結核,又因為堅持與在納粹佔領下的同胞吃同等分量的食物,營養不良,使病情加劇。這位追隨基督的猶太女子只留下日記與一些零碎的雜文,記載了她熾烈的心路歷程。薇依認為有兩大力量支配這個宇宙:萬有引力與恩典。萬有引力使得一個物體吸引其他物體,借著不斷地吸納宇宙的一部分入內,它遂愈發增大。同樣的力量也在人類內部運行。我們也想擴展、尋取、加增我們存在的意義。想要「跟神一樣」,使得亞當與夏娃叛逆。薇依得出結論說,從情感上而言,我們人按照一些與牛頓定律一樣不變的規則運行。「靈魂的一切自然行動皆由與物質界的引力類似的法則所掌控。只有恩典例外。」我們多數人陷於自戀的引力場裡,因此「塞住了恩典原先可以流經的縫隙」薇依寫這些文章之際,另一逃脫納粹的難民巴特認為:耶穌的赦免、恩典這些恩賜,比耶穌的神跡更令他驚異。神跡打破宇宙的物理定律,饒恕打破道德規則。「在壞的事物中,可以看到好的開始……恩典之簡單、無所不容——誰能夠全部測量呢?真的,誰能測量呢?本書只不過是在恩典邊緣淺探,好像在雄奇宏偉的教堂裡遊走一窺。我開始的問題是:恩典有何奇異,而基督徒為什麼不多彰顯恩典?至此我以另一問題作結:滿有恩典氣息的基督徒是什麼樣子?或許我應該重問這問題:如何才是滿有恩典氣息的基督徒?我認為,我們的生活主要不是集中於倫理或教規,而是在乎擁有新的眼光。當我看清自己是罪人,靠自我改進或自我壯大的方法,並不能有效,我就脫離了心理的「引力」。然後,我才能向上帝尋求外來的幫助——尋求恩典,不過我驚訝地發現,聖潔的上帝已經無視於我的缺陷而愛我。當我體認到,我的鄰舍也是為上帝所愛的罪人,我也再次脫離引力的拉扯。滿有恩典氣息的基督徒,用「染上恩典的鏡頭」看世界的人。我有個牧師朋友按照進度研讀當天的經文馬太福音第7章,耶穌語氣近乎兇狠地說:「當那日必有許多人對我說:主啊,我們不是奉你的名傳道、奉你的名趕鬼、奉你的名行許多異能嗎?我就明明地告訴他們說:「我從來不認識你們,你們這些作惡的人離開我去吧!「「我從來不認識你們」這句話躍然紙上。耶穌沒有說「你們從來不認識我」,或是「你們從來不認識父」。我朋友驚覺,人的主要任務之一,或許是最主要的任務,就是讓自己為神所認識。佳行美跡並不夠——我們不是奉你名傳道嗎?任何與神的關係都要基於開誠布公。面具一定得拿下來。「除非知道自己需要他,否則我們找不到他。」梅頓寫道。教會背景濃厚的人,恐怕不太容易有這種覺醒。我自己的兒時教會偏於完美主義,使得我們都效法亞拿尼亞與撒非喇,歪曲自己的屬靈面貌。禮拜天,一家人梳洗乾淨地從車上下來,臉上帶著笑容;其實,有些家庭整個禮拜都在大打出手。孩提時,我會在星期天拿出最守規矩的行為,給神、給周圍的信徒看。我從沒想過,教會是個要誠實的地方。如今,我學著用恩典的鏡頭看這個世界,才發現恩典的前提是我們的不完全。光芒只能從破口間照射出來。然而,我們出於驕傲,還是忍不住要愛面子,注重外表。路易斯說:「有個道理並不難了解,但是卻常常會忘記:其實我們只是鏡子,如果我們映射出什麼光芒,那也是完全來自太陽的照射。我們常幻想,或許自己的確有那麼一點點自己的光芒,自己應該不只是完完全全的受造物。」路氏又說,神的恩典「讓我們能全然地,像小孩子一樣地,欣然接受對他的需求。一種完全依靠他的喜樂。他要使我們成為快樂的乞丐」。我們這些受造物,這些「快樂的乞丐」,因著我們的倚靠得以榮耀神。我們的傷口與缺陷正是恩典穿過的破縫。人在世上註定是不完全、軟弱、必死的,只有接受這定局才能脫離引力,接受恩典。只有如此,我們才能接近神。出奇的是,罪人比「聖徒」更靠近神(這裡的聖徒是指以敬虔知名的人,真正的聖徒從不會忘記自己的罪性)。如一位靈修學教師所說:「神在天上用繩子牽著每一個人。當你犯罪,就把繩子剪斷。然後神打個結,把繩子再系起來,如此讓你離他再近一些。你的罪一次又一次剪斷繩子,神每次多打個結,就讓你愈來愈靠近他。」我對自己的看法一旦改變,我也以不同的眼光看教會:那是一群渴求恩典的人聚集之處。如同正在康復的酒鬼,我們知道彼此有共同的軟弱。引力誘使我們認為人定勝天,恩典矯正這錯誤的想法。我再次回想本書開頭那個妓女說的話:「教會?我怎麼會去那兒?我已經覺得自己很爛,教會的人只會讓我覺得更爛。」教會應該是那些自覺很差勁的人尋求蔭庇的地方。神學上來說,這種自覺是信仰的入場券。神需要謙卑的人(也就是指卑微的人)完成他的工作。無論什麼令我們自覺高人一等,無論什麼誘使我們想要表現出高人一等,那是引力,不是恩典。我們讀四福音書,常常驚嘆於耶穌在罪人與被棄絕的人中是如此從容自得。我自已與「罪人」相處,也與所謂的「聖徒」來往,我想我猜得出耶穌何以花這麼多時間與前者在一起:他寧願與罪人共處。因為罪人對自己的真相坦誠、不矯飾。相反,聖徒擺架子、批評他,想要以道德陷阱抓他的小辮子。最後,是聖徒,而不是罪人,逮捕了耶穌。回想耶穌在一個叫西門的法利賽人家吃飯的故事。有個與那芝加哥妓女沒什麼兩樣的女人,將香膏倒在耶穌腳上,並且以她的頭髮擦他的腳,引人議論紛紛。西門覺得很齷齪:這種女人根本沒資格進他的家門啊!在這緊張的氣氛裡,耶穌的反應如下:於是轉過來向著那女人,便對西門說:「你看見這女人嗎?我進了你的家,你沒有給我水洗腳,但這女人用眼淚溼了我的腳,用頭髮擦乾。你沒有與我親嘴,但這女人從我進來的時候,就不住的用嘴親我的腳。你沒有用油抹我的頭,但這女人用香膏抹我的腳。所以,我告訴你:她許多的罪都赦免了,因為她的愛多。但那赦免少的,他的愛就少。」(路7:44-47)我自問道:教會為什麼表現的是法利賽人西門的心態呢?我為什麼也常常這麼做呢?一個世紀前出版的小說《西倫·衛爾的墮落》,留下一個長遠的意象,讓我知道教會應有何樣式。一個存疑的醫生對一個基要派的牧師與天主教神父說:「請恕我直言——我當然是以局外人的觀點公平來看,可是教會理所當然應該為那些需要的人存在,而不是為那些已經夠好,反而回頭幫助教會的人存在。」這個心存懷疑的醫生描述說,教會應該是個恩典「隨時湧流的地方。「有人每天來,有人一年來一次,或許也有人在自己的洗禮與葬禮之間從沒來過。但是所有的人都有權利在這裡,不論是慣竊犯還是無瑕的聖徒都一樣。只有一點:他們在這裡絕不可以裝模作樣……」恩典在教會「隨時湧流」的意象,對我尤其印象深刻,因為有個名為「匿名戒酒會」的小組在我芝加哥的教會地下室裡聚集。他們找不到太多教會願意提供場地,理由很實際:這些團體會把聚會的地方弄得亂七八糟。戒酒的人靠著香菸與咖啡這些「小魔鬼」,克服酒或毒癮這些「大魔鬼」,而沒有多少教會能忍受地板、桌子汙跡斑斑,牆與窗簾被菸頭燒損。我參加的教會卻決定開放給他們用。我有個正在戒酒的朋友,所以有時候我也會去參加「匿名戒酒會」的聚會,給他打氣。我第一次陪他去,一時震驚不能自已,因為那場面太像新約教會了。一個知名的電視主播、幾個百萬富翁,與無業游民以及用膠布貼住手臂上針孔的青少年,自在地打成一片。「分享時間」簡直就是如假包換的教會小組:憐憫地聆聽、溫馨地回應,還有很多擁抱。每人的開場白如下:「嗨,我是湯姆,我有酒癮,也有毒癮,「大夥馬上像希臘戲裡的合唱隊一樣,同聲喊說:「嗨、湯姆!」每個參加的人都要報告自己與某種癮奮戰的進展。我逐漸觀察到、「匿名戒酒會」以兩個原則運作:徹底誠實,徹底倚賴。這也是耶穌在主禱文——耶穌對何謂」一天的難處一天擔」的總括——中表達的原則。事實上,「匿名戒酒會」的小組每次會前都背誦主禱文。他們絕不容一個人說:「嗨,我是湯姆,我以前是個酒鬼,現在好了」就算湯姆已經三十年沒喝酒也是一樣,還是要稱自己喝酒上癮,因為否認自己的弱點,會讓自己成為受害人。另外,湯姆他也不可以說:「我或許沉迷酒精,可是我沒有貝蒂那麼差勁,她可是沉迷海洛因呢」在「匿名戒酒會」聚會上,大家一視同仁。據我所知,只有在這裡,地位一點意義也沒有。誰也騙不了誰,每個人來這裡,因為他們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如今設法重整生命……我參加過無數次的教會聚會、野營聚會、兄弟會,然而我從沒有體會到像在「匿名戒酒會」聚會中感受的愛,短短一小時,高位有權的降卑,地位低微的升高。我們說「情同手足」,指的就是這種一視同仁吧。「匿名戒酒會」也要求其成員徹底倚賴「更高的力量」以及其他一同奮戰的人作為「治方」。我參加過的聚會,多數人會把「神」換為「更高的力量」。他們公然求神赦免、賜力量,並且請求四周的人支援他們。這些人前來「匿名戒酒會」,因為他們相信在這裡恩典會「隨時湧流」。有時,我上下樓梯,從會堂走到地下室,想到樓上、樓下正好是周日聚會與周二戒治聚會的對照。參加周二聚會的人,禮拜天很少會來。我跟戒癮的人談過,他們固然感激教會慷慨開放地下室供他們使用,卻會覺得在教堂裡不自在。周日樓上聚會的人似乎一切上軌道,而他們只能勉強撐下去。他們穿著T恤、牛仔褲,懶懶地靠在鐵椅上,愛說粗話的時候說幾句,才覺得更自在,更有歸屬感;而不是在有彩繪玻璃、筆直長椅的聖堂裡。我何其盼望,他們能體認到,而教會也能體認到:在某些重要的屬靈課題上,地下室那群人才是我們的夫子。他們以徹底的誠實為始,以徹底的倚靠為終。他們猶如「快樂的乞丐」,每周滿懷渴望前來,因為「匿名戒酒會」是恩典隨時湧流的地方。有幾次我在所屬的教會講道,也協助聖餐禮。「我領受聖餐,不是因為自己是個好天主教徒,聖潔、敬虔、光潔,」梅爾絲寫道我領受聖餐,因為我是個壞天主教徒,受懷疑、焦慮、憤怒所困:因為靈魂的『血糖過少而昏厥。」我講完道,然後滋養飢餓的靈魂。在我們教會,願意領聖餐的人走到前面,圍成半圓,等我們拿餅和杯給他們。我拿起一條麵包讓他們掰,然後說:「這是基督為你舍的身體。」牧師在身後拿著杯接著說:「這是基督為你流的血。」因為我太太在教會工作,也因為我多年在那裡教主日學,我知道一些站在前面的人的故事。瑪貝爾,那個頭髮蓬鬆、身形佝僂到教會老人中心來的婦人,以前做過妓女。我太太與她共處七年,她才道出藏於心底不可告人的秘密。五十年前,她把唯一的女兒賣給人家。家人早已棄她於不顧,懷孕也令她失去了收入來源,她也知道自己會是個很差勁的媽媽,所以把孩子賣給密西根的一對夫婦。她說,她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現在,她站在聖餐行列,雙頰塗著兩圈胭脂,雙手伸出來,等待領受恩典的禮物:「瑪貝爾,基督為你舍的身體……」瑪貝爾旁邊是葛斯與蜜瑞,教會老年人當中唯一舉行婚禮的明星人物。他們因為結婚,每個月得少領一百五十美元養老金,但是葛斯堅持這麼做。他說蜜瑞是他生命裡的光,只要有她在身旁共同生活,他才不管窮不窮。「葛斯、蜜瑞,基督的血為你們而流……」下一個是阿道夫,在越戰中看盡人生醜惡、憤世嫉俗的黑人青年。阿道夫在教會曾把人嚇走。有一次,我教約書亞記,阿道夫舉手發言說:「我希望有把M-16的步槍,把這個房間的白人混蛋全部殺光。」教會有位長老是醫生,把他拉到一邊跟他談,要他做禮拜前一定要吃藥。教會容忍阿道夫,因為我們知道,他的怒氣是來自他的饑渴。他如果沒趕上公車,或是沒人載他,有時會走上五英裡的路來教會。「阿道夫,基督的身體為你而舍……」然後是莎拉,光禿的頭包著頭巾,遮住腦瘤手術的傷口。還有嚴重口吃的麥可,每當別人對他說話,身子就畏縮起來。還有瑪莉亞,臃腫狂野的義大利女人,剛結了第四次婚。「我知道,這次一定不一樣。」她以帶著義大利腔的英文說。「「基督的身體……基督的血……」除了隨時湧流的恩典,我們又能給這些人什麼呢?除了「恩典的工具」,教會還有什麼更好的給他們呢?恩典在這些破碎的家庭與辛苦應付生命的人當中?沒錯,就是在這裡。或許樓上的教會與地下室的「匿名戒酒會」團體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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