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李零近日於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其最新著作《波斯筆記》。
作者:夏多
李零是北京大學人文講席教授,美國藝術——科學院院士,研究、著述範圍涉及諸多領域,如考古、古文字、古文獻,以及方術史、思想史、軍事史、藝術史和歷史地理。他曾表示:「我的專業是什麼,有點亂。但說亂也不亂。我這一輩子,從二十來歲到現在,竭四十年之力,全是為了研究中國。」
此前他在三聯書店出版的《我們的經典》(四卷)和《我們的中國》(四卷)都是圍繞著上述這個主題。《我們的經典》選取《論語》《老子》《孫子》《周易》這四部現代人眼中最能代表中國古典智慧的經典著作,把它們一一讀透,寫活,說明白;《我們的中國》則堪稱一部思想地圖,帶領讀者從歷史到地理認知五千年來的中國。這兩部大書從經典到思想,從歷史到地理,向讀者解讀自古以來的中國,以及當代中國的精神內涵。
這部關于波斯帝國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著作,則是李零研究中國史的延伸,至於為什麼要選擇波斯作為研究對象,他在書中表示:波斯(今伊朗)位於歐亞大陸的中央,是古代世界互相交流的關鍵樞紐,波斯帝國不僅是伊朗高原的大一統,也是近東古國的大一統——從字面意義上講,堪稱另一個「中國」;同時,在所有早期帝國中,伊朗的三大帝國也與秦漢隋唐時期的中國最相似,在絲綢之路東西交往的歷史上,伊朗與中國的關係也最密切。同時,對波斯歷史的研究,西方學者一直是主流,他們都從希臘視角來解讀波斯帝國史,波斯被當做對立面:希臘代表歐洲,代表西方,象徵自由;波斯代表亞洲,代表東方,象徵專制。「於是我想,我應找點書讀,寫點筆記,換個角度看波斯,也換個角度看希臘」。
與以往從希臘視角解讀波斯帝國史不同,《波斯筆記》從中國與波斯比較的視角出發,換了個方向看波斯,也換了個方向看西方、看世界,用「我們」的眼光重新審視東西之爭和世界歷史。全書系統詳實地整理了波斯帝國的歷史,全面地比較古代中國與波斯帝國的方方面面。分為上下篇,上篇十章為「歷史—地理篇」,有關波斯帝國的政治、疆域、制度、宗教,下篇十章為「考古—藝術篇」,介紹宮殿、石刻、藝術品、博物館文物。此書為我們看待歐亞大陸兩千年以來的文明進程開啟了當代中國的全新視野。為寫作此書,李零還前往伊朗考察三次,每次都有攝影師隨行,拍攝了許多令人讚嘆的資料照片,這些照片不但在視覺上有震撼人心的效果,而且以其資料的完整性,做出了當代中國域外考古、考察的非凡貢獻。
當三聯的編輯曾誠聽到李零說自己寫了近十萬字的《波斯筆記》並打算出書時,感到十分意外。這位曾出版《喪家狗》《花間一壺酒》《兵以詐立》等暢銷書而在學術圈名聲在外的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研究範圍廣闊,手頭積攢了不少待創作的選題。近些年他忽然對波斯產生興趣,背後確有一番故事。
近些年,李零曾經三度去伊朗深入考察。從研究經歷看,李零學考古出身,後來卻不研究考古,1985年他調到北大中文系做古文字、古文獻研究。《波斯筆記》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看作是李零對考古研究的一次回歸。
中國稅務雜誌社前社長張木生也是伊朗考察隊成員,他親眼見到李零對於考古的執著:「有兩次(去波斯)我跟著他一塊去,他都71歲了,只要有文物在前面,他一定要奔到現場,爬山十公裡,累地在那呼哧呼哧,回來膝蓋都紫了,他那種親歷感確實讓我佩服。」
《波斯筆記》中貫穿著對長久以來流行的「西方中心論」的審視和批判。李零在書中寫道:20世紀80年代,《河殤》上演,對比強烈。歐洲人航海,是「藍色的文明」。我們在黃土地上種莊稼,是「黃色的文明」。黃不如藍,當時的好壞是這麼分。大家以為,歐洲先進,全靠民主,民主的搖籃是希臘,民主的基因在雅典。這很符合那個時代的思潮,但跟實際歷史對不上號。希臘是在現代背景下被發現,被解讀,被美化。
這本書不單研究波斯文明,而是將其放在希臘文明和中國秦漢文明的框架下相比較。「比較研究就應該從兩個方向對著讀,相互校正,而不是一把尺能量天下。」李零說。正如他在《波斯筆記》自序中寫:「沒有鏡子,人看不見自己的臉。他人的眼睛,可以看見你的臉。」
自古我們的西方概念,從來就不是希臘、羅馬等歐洲文化,而主要是波斯(伊朗)所代表的中亞文化。因此作者李零認為,搞比較研究,拿希臘文化來跟中國比較,倒不如拿伊朗來比。在我們的史書上對古代波斯也有較為詳細的記載,在《史記》《漢書》中稱為安息國,當時羅馬、安息、貴霜、漢這四大帝國被稱為亞歐四大強國。當絲綢之路通暢時,中國與西方的文化、商貿、科技等交流大多都在波斯進行。波斯就像一個中轉站,承擔了我們古代對於西方的所有幻想和美好。
清末法國漢學家們掀起了對中國西域研究的熱潮,從不同的角度研究西域諸國與中國的各方面的聯繫。當時比較著名的著作是《西域南海史地研究》,是留法的馮家昇將法國漢學家的研究編譯而來。我們今天所謂的「一帶一路」,就取自於這些研究中的東西兩端,西方一端是伊朗,東方一端就是中國。
在古代我們因絲綢之路和遠在西方的大帝國羅馬建立了交流,這讓很多中西學者興奮,認為當時世界上最強盛的兩大帝國,各代表東西方,進行了互通,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盛事。但在李零看來,羅馬和古代中國真的沒有太直接的關係,而關係比較直接的還是波斯。
在諸多講述波斯的書籍中,波斯一直被以希臘文化為正統的歐洲人當作一種反面符號,代表了東方,代表了恐怖與專制。歷來對波斯的研究,都是從西方的角度入手,從希臘文化入手。而李零則認為,波斯才應該當做中心直接去進行比較研究。波斯作為一個統一的帝國,在當時以自己的凝聚力和影響力,留存、發揚了許多文化,兼併包容的大一統理念下,留下了豐富的政治遺產。這其實與古代中國非常相似。
在書中李零曾多次提到波斯歷史學家希羅多德,這位生在波斯、長在波斯的歷史學家,就像我國漢代著名歷史學家司馬遷一樣,用腳走遍天下記錄下了偉大的歷史。不知李零是否是在向兩位歷史學家致敬,如今71歲高齡的他,曾三次赴伊朗實地考察,並且走訪了世界各大博物館,研究波斯文明的遺產。
在一些殘存的遺蹟銘文上李零發現了,在波斯帝國時期,官方的銘刻中保留了三種字體,第一種是古波斯文;第二種是埃蘭文;第三種是阿卡德文。這三種楔形文字主要用於官方的銘文篆刻,以多文並存的方式,作為官方統一標準。這似乎與我們口中所說的「統一」並不太一樣,並沒有統一一種文字。書中在對兩國的比較方法上,採取了發展的視角。在秦始皇時期,雖然我們也搞過文字的統一。但當時我們作為單一民族政權,考慮問題的視野也僅限於本民族,規定統一的文字只有一種,一刀切似的方法,雖凝聚了漢民族的力量和傳承,但同時也把其他民族排除在外了。而在我國的發展中,隨著疆域的擴大則出現了多民族共存的政治體制。之前那套唯漢民族的主義理念顯然已經過時,尤其是宋朝之後出現了兩個少數民族的大一統政權。自打元朝開始我們的官方文字就是多體並存,元朝是六種文字,清朝則是五種文字,到現在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官方標準也還是漢、蒙、壯、維、藏五種並存的狀態。從這種比較中,讀者可以以發展、變革的觀念看待波斯與中國的相同及不同之處。
《波斯筆記》中,這類驚喜點能引起諸多新的思考,元朝一個橫跨亞歐的蒙古帝國,這種多種文字並存的政治制度,會不會是借鑑了古代波斯的政治智慧?此類猜想在這部筆記中時有迸發,讓讀者在兩國比較中尋找到新的寶藏。
來源: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