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新書,導演賈樟柯給予如是評價:「10年,掇合一段懸史,紀錄一個傳奇。不是所有媒體人會做、敢做或能做成的。這就是亞妮」——這本書就是亞妮的《沒眼人》。
「沒眼人」是一群行走於茫茫太行山的盲人,他們以唱念吹打的手藝活兒謀生,窮盡一輩子保存下遼州小調這項文化遺存。用文字、影像追尋與記錄這群「沒眼人」的則是浙江衛視前主持人亞妮。此去經年,亞妮帶來11位「沒眼人」兄弟,上演一場思接十載的對話。
相較於遼州小調為代表的非遺文化流失、散佚、竄入、嬗變所帶來的痛心,亞妮更因為周遭拍案驚奇的眼神而經歷椎心泣血之痛。「他們不承擔著一個民族的文化興亡。這個責任不在他們,在我們媒體人和文化人。」言及此,亞妮的音調每每會高一個八度,語氣也急促和激烈起來。她反覆強調媒體人的使命感——灌輸傳承意識,營造傳承氛圍和空間。
「沒眼人」,是一群生活在山西左權縣太行山中的盲人賣藝人。這群人唱的是西部民歌的一個支流——遼州小調。70年來流浪口口相傳的賣唱生涯幾乎與世隔絕,所以無意中保全了中國西部民歌完整的曲牌曲目和原生態的演唱方式。
記錄這群人的是浙江衛視前女主播亞妮。之所以加個「前」,因為亞妮早已卸下當家花旦《亞妮專訪》的身份,在她最紅的年歲走進茫茫太行山,走近這群「沒眼人」。自此,日夜兼程十幾年,也無風雨也無晴。在追尋的路上,最現實也最迫在眉睫的難關就是資金。亞妮不僅將積蓄全部投入,抵押房產,甚至還搭上父親幾十年的稿費。談起抵押房產,亞妮稱她需要150萬元,但房子太小只能抵70萬,剩下的錢是銀行行長慷慨資助每個月從其工資裡扣出來的。而至於父親,亞妮更多的是崇敬:「父親是個老記者,他從小告訴我做一個記者就要到基層去。我拍了三年後就把積蓄花光,父親把他存了20年的稿費都交給了我」。
十年來,亞妮從來沒有計算過自己的投入。直到最近總是被記者問起,她才靜下心扒拉了一下帳本。「大概一千萬左右,是一部電影,兩部紀錄片大致花的錢。從投入上來說,一點都不多」,亞妮說。
在亞妮的發掘過程中,最神秘的是這群人濃鬱的傳奇色彩——「沒眼的光棍八路」。傳說在抗戰期間,「沒眼人」就是一支八路軍的情報隊伍,他們沒有編制、地方志裡也無據可考,他們只存在於老鄉們代代相傳的故事裡。但他們功勳卓著,幫八路軍運糧食、傳消息、送軍火、發傳單,用生命保全了許多人。
亞妮記錄的正是這群人的生、愛、死。生代表生長,愛代表存在,死代表輪迴。寫愛的時候,亞妮選了兩個人物,一個是喇叭,一個是屎蛋。喇叭的結婚證講的是年輕盲人的愛情,屎蛋的愛情故事則是老一輩的。
喇叭
屎蛋
生,亞妮寫的是七天。七天出生時,接生婆說如果發現是瞎娃,直接淹死在便盆裡,所以他哥哥跑了很遠的路把爸爸叫回來,生怕弟弟被淹死。生下來的七天果然是個瞎娃,接生婆也不忍心把孩子淹死,就告訴家長這個「小貓」生下來七天才能睜開眼睛,於是取名七天。
七天
在追蹤拍攝的十來年裡,亞妮還見證了他們生活中的改變。在新書引子部分,亞妮就記載了「沒眼人」的變化。早在2001年,也就是石佔明為主人公的紀錄片播出不到半年後,石佔明就帶著老婆、兒子住進了北京的樓房,成為解放軍二炮文工團正營軍銜的獨唱演員。亞妮還講述了最新的見聞。比如說,現在已經有「亮眼人」來到隊伍裡學唱了。七天收的一個徒弟就是小學2、3年級的孩子。亞妮回憶道,娃的父親是司機,攝製組跟拍時,他的父親就一直跟著。「他看到了這個群體的前景,所以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了盲宣隊,送到了盲人的隊伍裡學唱」。亞妮說,要是「沒眼人」至今還在要飯,還有人會送孩子來學嗎?
亞妮常打的一個比方就是,如同小澤徵爾聽到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時曾說「這個音樂我是應該跪著聽的」,亞妮同樣覺得「沒眼人」那種直抵心靈的音樂也要跪著聽完。對話中,亞妮對「沒眼人」的描述一再壓縮,亞妮更願意讀者從書中去打開這11個「沒眼人」的一生。亞妮心痛地接受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以遼州小調為代表的非遺在一點點消失是文明社會發展的歷史必然。她更心痛地是,社會以稀奇的眼光去丈量她這十年來走過的每一步。
關鍵詞·紀錄片之殤
我發現很多紀錄片都是蜻蜓點水式地做一些山川片和專題片,很多人孤芳自賞做的紀錄片不受觀眾歡迎,或者根本就和生活脫節。
為什麼選非遺題材?它代表中國的文化,而且歌唱(遼州小調)是一種藝術,是不寂寞的,有很多收視的快樂。我一直在想紀錄片是否可以講故事,其實是可以的。我介入「沒眼人」這個選題的兩個原因,第一是我覺得媒體人要承擔起保護非遺的責任。第二,我們怎麼把紀錄片做好看。我發現這個群體有故事可說,是一個非常好的紀錄片模板。
關鍵詞·媒體人責任
去營造傳承氛圍,去製造傳承意識的應該是媒體人和文化人。如果我們不擔當起這個責任,那麼傳統文化的消失會越來越快。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我做了一件媒體人都應該做的事情,卻引起了那麼多人的好奇和關注?因為做這種事情的人實在太少了。 製片人下跪(註:《百鳥朝鳳》製片人方勵)是文化人的悲哀,他給我們敲了警鐘。中國這麼多記者、文化人都應該捫心自問,為什麼製片人會為吳天明下跪,為什麼馮驥才會寫已消失的村莊,為什麼亞妮會堅持做十年。我們已經喪失了文化人的自覺性。
關鍵詞·原生態消失
我們逐漸失去一些原生態環境,我們的藝術原生態、精神原生態也在失去。我從1993年做非遺就發現,中國的非遺以及一些傳統文化要靠當地老鄉們去自覺保護傳承是不可能的。他們是要過好日子的,恨不得拆掉老房子,恨不得手工藝活兒不幹了,因為他們不了解手上的東西多珍貴。(許多非遺在逐漸消失)這還用得著思考嗎,難道你沒有做過原生態調查嗎?我不做的話,它們立刻就消失了,你必須爭分奪秒搶救、記錄下來。在商業社會,文明的代價能不能付少一點,這是我們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