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虛構故事,文章主人公為化名
「書呆子」進中情局
2014年9月5日,美國康乃狄克州布蘭福德的一家臨終安養院裡,84歲約翰·唐尼心臟停止了跳動,死於胰腺癌。他沒有親人,沒有結婚,沒有子女,床邊只有安養院的工作人員和兩名CIA中情局特工。
中情局特工專程到此看望一個臨死之人,所為何事?難道他是政府高官,或者中情局領導?
約翰·唐尼1930年4月19日出生在康乃狄克州一個只有4萬人的小鎮沃靈福德。他父親老唐尼是一名律師,所以希望兒子長大後也成為律師。在美國,律師醫生都是令人羨慕的職業,中產階級的首選。約翰也果然不負父親的期望,從小就品學兼優,在中學時被學校評為「最受歡迎、最多才多藝、最可能成功」的學生。
17歲那年,約翰如願考上了耶魯大學法學院,若按此路徑,他成為一名律師指日可待。可是在大四那年的春天,一個40多歲的絡腮鬍找到他,自稱是中情局的人。
「唐尼先生,你的檔案我們看了,我們覺得你正是中情局想要的人」絡腮鬍說。
「為什麼是我?」約翰從未想過加入中情局,對他而言這是很遙遠的工作。
「你聰明、機智,學習能力強,我們需要這樣的人。」絡腮鬍說。
約翰並沒有馬上答應絡腮鬍,他說要跟家人商量一下。
一段時間後,約翰終於答應加入中情局,雖然他父母極力反對,但他的老師同學朋友們積極鼓動他應該去中情局,因為那是很酷的工作。約翰覺得,他從小就是別人眼中的好學生,現在是時候做自己的了,讓他們看看書呆子也有酷的時候。
1951年6月,約翰正式加入了中央情報局。起先在麻薩諸塞州訓練了幾個月,然後分配到波士頓分部工作。
轉眼到了1952年9月,約翰加入中情局一年多,還沒有真正出過一次任務。聽老同事們說,新進的菜鳥至少要兩年以後才會被安排一些小的任務,在老人的帶領之下。
某天下午,負責人艾伯特先生叫約翰到辦公室:「約翰,有一個任務。」
約翰看著艾伯特心裡直納悶,現在就有任務了?不是說至少兩年嗎?
艾伯特好像看出了約翰的疑問:「特殊時候,你知道,我們的軍隊正在朝鮮打仗,情況緊急,需要我們大量中情局情報人員的支援。」
「可是我還沒有經驗。」約翰怯怯地說。
艾伯特點上了一支煙:「經驗都是在戰鬥中積累的。兩天後你將去華盛頓報到,有一個中情局7人小組到朝鮮,你聽命於克萊頓,他會給你安排工作,跟著多學學。」約翰聽過克萊頓的名號,是中情局的傳奇人物,二戰時他在西西里與黑手黨合作,對盟軍擊敗義大利的德軍做出了重要貢獻。
(1961年之前中情局總部在華盛頓,後來搬遷到維吉尼亞州的蘭利)
兩天後約翰去了華盛頓。看著7人小組裡還有3個跟他差不多的年輕人,約翰總算鬆了一口氣。那些中情局老鳥都十分高傲,用下巴看人。如果整個小組只有他一個年輕人,那些老鳥的各種諷刺奚落將集中他一人身上,如今會有其他年輕人分擔「火力」。
C-47運輸機已等在機場,除了他們的中情局的人,還有一批物資要運往朝鮮。上飛機前,克萊頓拍了拍約翰的肩膀:「放鬆點,年輕人!」約翰笑了笑點點頭。
約翰並不清朝朝鮮那邊現在的情況如何,他甚至不知道此去的具體任務是什麼。
一炮打下了CIA特務
1952年4月,美國中情局與臺灣保密局合作,在緬甸境內和中緬邊境的雲南叢林中投放了一批國民黨特務,他們的任務是與緬甸李彌的「復興部隊」配合反攻大陸,另一方面是聯繫留在雲南的特務和親國民黨的殘餘作為內應。
這批國民黨特務先後跳傘在緬甸和雲南,跳傘緬甸的特務找到了「復興部隊」策劃著反攻的部署,但跳傘雲南的特務卻了無音訊。後來才知道這些特務跳傘降落的第二天,就被老鄉舉報抓住了。那時候老百姓反敵特的警覺性很高,一旦出現生面孔就會報告派出所。顯然,國民黨特務並不了解這個情況,以至於自投羅網。
臺灣方面並沒有放棄,他們作了新的策劃。7月份在中情局幫助下往吉林投放了5名特務人員。臺灣方面是這樣認為的,美軍終將拿下整個朝鮮半島,如果能派一批特務去東北,給志願軍後防搗亂,就能與正面戰場形成裡外夾擊。老蔣很清楚美國人看不上他,對他失去整個大陸頗有微詞,如果能利用這場戰爭拿下東北,也讓美國人看看他的重要性。老蔣還意識到,應該將反攻大陸大業緊密與韓戰聯繫起來,放棄以前從西南地區反攻的思維。
約翰一行中情局7人此去的主要工作,就是與吉林的國民黨特務取得聯繫,幫助他們投放補給,互通情報等等。
他們到朝鮮後,在克萊頓安排下空投了兩次物資,9月份一次,10月份一次。
到11月又該空投物資了,克萊頓安排約翰和另一名中情局特工負責這次任務。這是約翰真正的第一次出任務,他有些激動。到達朝鮮兩個多月一直待在後方,前方戰火如火如荼,讓他有些著急,迫不及待想做點什麼。
這本該是一次稀鬆平常的任務,或許是約翰運氣太差,當他們的C-47運輸機飛入吉林境內後就被解放軍防空炮火盯上了。一炮打過來,飛機瞬間被折成了兩半,機頭嚴重起火,正副駕駛當場死亡,約翰和他的中情局同事趕緊跳傘……
在迅速墜落的一剎那,約翰依稀看到同事的降落傘還沒打開。當他打開傘,定了定神,再看那同事,已經完全找不到人。約翰沮喪地想,恐怕他已經摔死了吧。
約翰在慌亂中跳傘並沒有調整好降落地點,他落入一片密林之中,掛在樹上。約翰感覺大腿有些發熱、溼溼的,一根樹枝扎進了他的大腿,血流如注!
約翰疼的快要暈死過去,用手捂住傷口,很快鮮血便從指縫間滲透了出來。
片刻後,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從約翰跳傘的那一刻,他就被解放軍掌握了,現在他們找到了他。幾個解放軍士兵指著他在說話,約翰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約翰先被送進醫院包紮傷口,並做了身體檢查,一個會說英文的中國軍人告訴他:「你身體沒有大礙。」
「謝謝!」說完約翰立刻覺得驚訝,為什麼要跟敵人客氣,按照他在中情局獲得的培訓,此時應該一言不發,尤其要注意敵人的心理戰,比如拉攏關係示好。
接下來約翰很快「清醒」,他不再跟任何人說話,包括醫生。
這天,一個領導模樣的軍官走進來,後面跟著一位翻譯兼秘書。通過翻譯,約翰得知此人問他是誰,並告訴他,已全部掌握他的情況,但仍給他機會,最好是自己坦白。
約翰滿不在乎搖搖頭,一言不發。翻譯又將以上大致內容說了一遍。約翰閉上了眼,假裝睡覺。
約翰分明聽見那軍官哼了一聲,說了幾句話,好像很生氣的樣子,然後就出去了。
接下來兩天,他們又來了,還是說著幾乎同樣的話,交代情況之類的。並告訴他,在最近的一場大戰中,美軍大敗。還說,美國那些被資本家控制的官老爺全然不顧美國人民意願,悍然發動了侵略朝鮮的戰爭,他們這些大好年華的美國青年只是炮灰,沒人會在乎他們。
約翰依舊閉著眼,一言不發……
被判無期徒刑
半個多月後,約翰的傷基本好了。他被轉移到一所監獄裡,後來他才知道這裡是瀋陽,遼寧的省會城市。
在監獄裡,約翰被單獨關在一個屋子裡,他不知道這是戰俘營還是一般監獄,他沒見過任何美國戰俘,甚至沒見過任何中國囚犯。
在這裡對約翰的審問更加猛烈了,他每天都被輪班審問,通常最少連續4個小時,有時會長達24小時。約翰很清楚這種審訊方式,這種疲勞轟炸、不讓睡覺的審訊方式也是他們中情局常用的手段。
在這種連續的、沒日沒夜的審訊中,約翰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只覺得很疲倦很疲倦,簡直生不如死,連腳趾頭都只有一個想法:睡覺。
終於,約翰堅持不下去了,他交代了自己的身份,並且透露了滲透進吉林的國民黨特務的情況。
約翰交代了情況,他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可是後來發生的事又讓他夜夜不能寐。
約翰以間諜罪被判處無期徒刑。他不服,每天在監獄裡大喊大叫:「你們不能判我刑,我是戰俘,你們無權審判我。」
約翰當然不清楚一些政治上的微妙。如果他是美國軍人,被抓住自然就是戰俘,毫無疑問。如果他只是中情局特工被抓住,或許也不至於被判無期徒刑。最麻煩的是他為國民黨特務提供幫助,這是他們絕不能允許,更不能忍受的,所以才會重判無期徒刑。
約翰抗議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整日躁動不安,想著這場戰爭儘快結束,雙方交換戰俘,或可回到美國。
監獄工作人員對他還不錯,並不像之前聽說的那樣,在紅色監獄裡會被毒打虐待,事實上沒有任何人動過約翰一個指頭。只是食物有些吃不慣,約翰一貫愛吃的牛排自從跳傘後就沒見過,但這並不足以讓他很痛苦,他最痛苦煎熬的是漫長刑拘,失去自由,直至終老。約翰經常會想,不如死了算了。
在瀋陽監獄關押5個月後,約翰被轉移到北京的監獄,仍然單獨關押起來。夥食好了一些,可是約翰仍然沒有胃口,每天吃的不多。入獄以來他瘦了10多公斤。
約翰的飛機被打下來後,美國中情局特工多方聯繫尋找一年多,他們不得不猜測恐怕已經去世了。1953年年底,籤署《朝鮮停戰協定》幾個月後,中情局局長艾倫·杜勒斯給約翰家人寫了親筆信,信中表示他們「想必已經身亡」。
很難想像約翰父母看到信後的心情,他們無比自責當初沒有極力阻止兒子加入中情局,當個律師平平安安多好。
日思夜想的家人
到了1954年11月,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中國方面對外宣布了約翰被判刑的事。這時候美國人才知道約翰還沒死,在北京的監獄裡服刑。
那時候政治的對抗十分嚴重,美國中情局方面對外否認約翰是CIA特工,因為這會有損到他們的顏面。背地裡策劃著各種營救方案,但面子上不能承認這件事。
約翰的父母得知兒子還活著,幾次找到中情局領導讓他們想辦法救兒子,得到的回覆都是「正在工作中」,讓他們耐心等待。同時中情局恢復了約翰的工資,每月按時打錢,由其父母代為保管。
時間來到了1959年。幾年的牢獄生活,或許約翰有所適應,他早已接受這個事實,每天作息時間良好,並且也可以看書看報。約翰只看英文書報,監獄方面滿足了他的要求。在監獄中,約翰還自學了俄文和法文,後來也會要求看法文書報。但他從未學習中文,儘管在中國監獄裡坐牢,學習中文可能對他有好處。約翰後來解釋說,如果學習中文,則表示他認罪了——想法有些奇怪,但可以理解,說明他始終不認可被判無期徒刑這件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約翰父母更加年邁,身體大不如前。約翰的母親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久了,她唯一的願望是能看看兒子。但一個美國人要去中國看望坐牢的兒子,這比登天還難。
美國中情局儘可能幫助約翰母親解決這個問題,不過他們不宜直接出面,這無疑是承認了中情局與約翰的關係。所以通過拐彎抹角的聯繫,中情局的人幫助約翰母親與國際原子能機構聯繫上了,向他們表達了去中國看兒子的意願。
國際原子能機構成立於1957年7月29日,是一個獨立於聯合國的國際組織,但需要向聯合國大會和安理會報告。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官員幫助約翰母親向中國駐非洲某國大使館傳遞去這個意願。
大約過了一個月,從國際原子能機構傳回消息,中方不允許約翰母親去中國看望兒子,但可以寫信到香港,再轉到約翰手中。
約翰的母親有些失望,她知道這輩子不可能再見到兒子了。好在還能寫信,互寄照片,通過文字和照片寄託思念之情。當然,他們的信件,監獄方面都是要通過審查的。
1961年約翰收到了一封信,這封信與以往不一樣,落款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他的兄弟。在信中,兄弟告訴他母親已經去世一年多了,沒敢告訴他,怕他太難過。約翰這才聯想起這一年多來母親的信都由兄弟「代寫」,沒有母親的親筆信,他只以為是母親年紀大握筆不穩,一直未產生過懷疑。
幾年後,約翰的父親也去世了,雖然兄弟也會定時寫信寄往北京,但約翰總感覺越來越不知道說什麼。兄弟每次都問他過得怎麼樣,他也只能機械地回答「還不錯」。兄弟在信中總是興致勃勃告訴他家鄉正在發生的變化,約翰對此興趣也不大,他常常會想「我還能活著回到家鄉嗎?」
外界發生在變化,監獄裡的約翰感受並不深,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起床吃飯看報做操……時間的漫長讓他似乎已不抱有什麼希望。
在監獄中,約翰也能感受到外界確實在發生一些大事,他依稀得知是一場全國性的群眾運動。最直觀的感受是監獄的囚犯增多了,每個人喊著自己是被冤枉的。即便約翰不肯學中文,長期耳濡目染,他也能聽懂一些中國話。
「我」不是英雄
1971年4月,美國桌球代表團和一小批美國新聞記者抵達北京,約翰從報紙上看到這個消息,他馬上感覺這非同尋常。
約翰並不知道這就是後來中國人所說的「桌球外交」,這對中美關係意義重大,此後美國取消了對華貿易限制,中美關係正在升溫。
這年10月,約翰又從報紙上看到,聯合國大會投票恢復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合法席位。這個消息更加證實了約翰的看法——要變天了!
讓約翰更加激動的是,兩國關係向好,這可以使他或許不用終老監獄,就可以回到美國了。
深秋11月的一天,兩名監獄工作人員打開牢門:「走吧。」
「去哪兒?」約翰十分疑惑。
「上級命令,帶你出去買身冬天的衣物。」一個工作人員說。
「出去?……」約翰並不確定這個出去是指出哪裡。
另一個工作人員一邊打開他的腳鐐一邊說:「以後就不用戴這個了。」
約翰在兩名工作人員陪同下出了監獄,這是他入獄以來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世界。說起來,約翰在北京「住」了快20年,他卻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北京。在監獄裡偶爾能聽到外界的聲音,汽車鳴笛聲、鴿子哨……有時還有商販叫賣,約翰經常會想,這個監獄大約是在北京城區裡面吧。
約翰被帶到北京一家百貨商店,換了一身新衣服,包括一件大衣。約翰試著衣服,心裡想「是不是他們要放我回美國了?」
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約翰仍然被送回了監獄,沒有任何人跟他提出獄的事。
自從中美關係升溫後,中情局方面又積極運作約翰出獄的事了,幾次向白宮打報告,希望局勢的緩和可以從外交方面入手。
1972年尼克森訪華向中方提了約翰的事。這件事被上層關注,某位高層領導批示,那個美國人已被關押20年,可以放出去了,給美國一個面子。
1973年3月,約翰出獄,結束20年的牢獄生活。他被兩名中方外交部官員護送到香港,由港英政府官員代表接收,再轉交給前往接收的美國外交人員。
約翰回國後,中情局通過關係安排他在聯邦郵政工作,也算是對這位中情局特工20年牢獄生涯的補償。
1988年中情局的一次活動中,專門邀請約翰前往,並給他頒發了榮譽勳章,認為他的事跡是「中央情報局歷史上最傑出的故事之一」。
一些中情局後輩紛紛過來祝賀約翰,稱他為「英雄」。約翰擺擺手:「我不是英雄,你們不要這樣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