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曾在一家外資企業供職,說外資,實際純種本地土著,純粹街頭出身,無背景無學歷,要什麼沒什麼,只是敢賭敢拼,夠狠夠膽。命好,機緣巧合,搭上了外國線,跑去澳大利亞轉了圈,回來變了華僑。身份一變,財源滾滾,起高樓,辦工廠,置產業,成了大老闆,據說都是欠的債。公司裡,工廠裡,儘是七姑八姨,戰友街坊,侄子外甥,個個人五人六,趾高氣揚,像翻身佔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不成想禍從天降,華僑橫遭車禍,一命嗚呼。頓時,公司烏煙瘴氣,牛鬼蛇神現形。所謂大廈傾猢猻散,什麼樣兒呢?就像猴山上餵猴子,一個個抓了就跑。連平日裡點頭哈腰的小跟班,也趁人不備卷了手錶、菸酒、古玩、字畫之類。再後來,聽說銀行收了大樓。再後來,就沒有了,煙消雲散。
加身黃袍,風光無限,金燦燦煞是耀眼,讓人豔羨。豈知,一旦崩裂坍塌,就只騰起濃汙煙穢,散盡,什麼都不剩下了。金玉其外,內裡,尚不如敗絮。
大學時有一室友,不壞,就是不甘心,夢想暴富,想出人頭地,做人上人。涉賭,別人為樂兒,他卻為錢,偏偏逢賭必輸,只大贏過一次,激動的被桌上蠟燭燒了衣服。畢業後看過歌廳,撈過偏門,開過夜市,擺過地攤,三十好幾,終於一事無成,老老實實接了家裡人的班,掙工資去了。其實現在想來,這室友妄想的,就他那性格,沉不住氣,狠不下心,一味不分青紅皂白的執著,竟能在那魔障裡翻騰那麼許久,雖然一事無成,最後落了個平平安安,算命好的。
人都想富貴,想飛來橫財。網絡寫手都知道,要點擊量,要閱讀量,霸道總裁、嫁入豪門、縱橫宮鬥、天降橫財、一夜暴富之類的題材最好。馬克思說宗教是人民的鴉片,這話今天不對,意淫才是。波茲曼說娛樂至死,這話今天也有差,賺錢至死才對。錢是人與人之間唯一的分界——人與富人——就像兩個不同的物種。以色列人說自己是耶和華的子民,是天選之子,若在今天,耶和華必是要收錢的。這世界看來遼闊,實際狹小至極,就像胡夫金字塔,雖有多達230萬塊石頭,但最大的那個三角塔頂巨石,卻是獨佔一層的。
凡事都有代價,只看著光鮮亮麗,眼饞流哈喇子是無知,背後的兇險陡惡非常人可以想像,俗語云:只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香車美人、佳餚美酒、前呼後擁、風光無限,都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那一角,暗無天日的水下才是大頭。凡人若真入豪門、得橫財,不客氣的說,沒幾個受得了,挨得住。絕世名將的腳下是累累白骨,巨富也是一樣。何況,老話說得好「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就像賭徒,賭運、賭命、賭一切,僥倖贏了,站上巔峰,輸了,連普通人都做不成。那狠勁,是一般人受得了的麼?蘇東坡說,敢於玩弄自己性命的人自然敢取別人性命。
《了不起的蓋茨比》為什麼了不起呢?一則是說,從天而降的神秘富豪,傳說甚囂塵上,人人傳說其了不起的事跡。二來是說這巨富竟如此與眾不同,俗人堆裡,竟心懷天使般真情,縱使粉身碎骨,仍痴心不改。可惜的是,金錢最是無情,紙醉金迷的「爵士時代」,談情重愛能什麼好下場呢?縱然富可敵國,一旦動了真情,就真的粉身碎骨了。
《大佛普拉斯》裡那個卑微至極的底層小人物,僅僅窺到一點點金錢背後的骯髒,就只落得死無葬身之地。巍峨莊嚴的佛法金身,內裡是暗無天日、兇惡冷酷、骯髒汙穢、你死我活和殘肢斷臂。大殿上僧侶教眾黑壓壓一片,個個念念有詞,虔誠莊重,祭拜祈福。可祭的、拜的、祈的到底是什麼呢?
《大佛普拉斯》,黃信堯執導, 2017年10月13日中國臺灣上映 。影片講述一名小人物肚財因偷看佛像工廠老闆的行車記錄器,卻意外發現秘密,引發了一串連鎖反應,連工廠裡準備參加護國法會的「大佛」,都被迫捲入這場世間紛擾。該片獲得第37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兩岸華語電影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