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來一定要少一點難過,少點痛苦,少點疲憊,不再忍氣吞聲,要勇敢地為自己發聲」—金智英
金智英是一個生活在平淡和安穩中的家庭主婦,有溫柔體貼的丈夫和乖巧可愛的女兒。在這看似幸福又波瀾不驚的日子下,金智英的內心卻早已山崩地裂。終於有一天,為了替自己發聲,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像鬼上身一樣,以其他女性的身份說出自己內心想說的話。
《82年生的金智英》講述的就是這個女人的坎坷經歷。「金智英」是1980年代最普遍的女孩名字,這個名字代表了那個年代出生的大多數韓國女性,作者趙南柱旨在以金智英的經歷反映整個社會的普遍現象,包括她自己。這本書是亞洲10年來少見的現象級暢銷書,在韓國乃至全亞洲引起了轟動,韓國總統文在寅、國民主持人劉在石都在閱讀。
小說以金智英的成長經歷為主線展開敘述,展現了她成長階段的心理變化過程。有人說,金智英不夠強大,適應不了社會,所以才會變成患上精神疾病的悲情人物,但精神分裂其實還有它更深刻的意義。精神分裂是迷失的自我不願徹底妥協的表徵,從人類價值角度來看,在一個不健全的社會中,金智英可能遠比那些能很好適應社會的「正常人」更健全。而精神的分裂與療愈,演繹的正是她勇敢追逐自我的生命歷程。
01、在不健全的社會中被狹裹,逐漸迷失自我
金智英出生的年代,韓國社會女權意識剛剛抬頭,女性獲得了讀書、參與經濟活動的權利。社會的進步似乎給了女人更廣闊的天空。但令人困惑的是,每當面對取捨的時候,女性仍舊是自願或被迫犧牲的對象。
她經歷了來自家庭、學校、職場的各種不公平對待,從懷揣夢想的小女孩,變成一個在現實中迷失自我的全職媽媽。那麼,是金智英們太脆弱,不能適應社會的生存規則,還是這個社會本身就不健全呢?
心理學家埃裡希·弗洛姆在《健全的社會》中討論了這個問題。他認為:社會也會像人一樣生病,並不都是正常的。衡量社會的標準不是「社會能不能運轉」,而是「社會能不能滿足人性的要求」。如果社會的運轉和人性的要求有衝突,那這個社會就是不健全的。
(1)來自家庭教育的低自尊。
女孩子凡事要小心,穿著要保守,行為要檢點,危險的時間、危險的人要自己懂得避開,否則問題出在不懂得避開的人身上。
奶奶的那句「膽敢貪圖我金孫的奶粉」 告訴她,弟弟的一切都無比尊貴,而自己好像連「阿貓阿狗」都不如。初潮被認為是一件羞於啟齒的事,如果衣物不小心沾上血跡,母親會嚇得驚慌失措,而她就會像犯了滔天大罪似的逃進房間。遭遇補習班男生的性騷擾,父親不但沒有安慰她,反而給她一頓嚴厲地斥責。
金智英生長在這樣的家庭,經歷的委屈、羞愧、恐懼,只能自己默默承受,這決定了她性格中的低自尊,沒主見和沉默寡言。
(2)來自求職艱辛的孤獨感。
窗外飄著提早報到的雪花,她想起很久以前讀過的一首詩:怎麼可能因為貧窮就不明白孤單的滋味,和你道別後走在回家的路上,蒼白的月光映照著那條白雪覆蓋的小巷....
當今社會,女性和男性一樣,讀書考大學,思考規劃自己的人生,以求能在社會上更好地生存。但社會卻並沒有提供男女公平競爭的機會。
金智英經歷了一段心酸的求職過程。她為每一個面試機會認真做好準備,卻在面試中經常遭受面試官隨意的評論和低俗的嘲諷,甚至故意而為的肢體接觸、猥褻的眼神。後來她不斷降低標準和期望,才被一家小公司錄用。求職的艱辛,讓她感受到生存的不易;社會的拒絕和歧視,帶給她的是深深的孤獨。
(3)來自全職主婦的無助感。
「我賭上自己的性命把孩子生下來,甚至放棄了自己所有的生活、工作、夢想,只為了帶孩子,我卻成了他們口中的一隻蟲,你說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結婚懷孕後,因為丈夫的薪水更高,對這個小家庭而言,金智英辭職做全職媽媽,是最經濟的選擇。從此她不再屬於任何團體,徹底變成單獨的個體。失去工作,意味著失去工作帶來的成就感、自豪感和踏實感,失去了與世界的聯結,留給她的只有無助和空虛。
更可悲的是,因為喝了一杯用老公的錢買的咖啡,她被人嘲諷是「媽蟲」,自我價值和身份認同感就這樣被淹沒了。
波伏娃在《第二性》這本書中寫道:人們將女人關閉在廚房裡或者閨房內,卻驚奇於她的視野有限;人們折斷了她的翅膀,卻哀嘆她不會飛翔。
金智英明明很努力,想要靠自己養活自己,想要實現自我價值,獲得社會的尊重和認可。但最終卻只能在不健全的社會中被狹裹,失去自尊,變得孤獨和無助,逐漸迷失自我。
02、精神分裂的意義:迷失的自我不願徹底妥協的表徵
金智英的精神分裂症狀有這樣一個特點:分裂的對象都是身邊認識的女性,她們與她一樣,有著自己想說的話,卻只能隱忍在心裡。金智英被醫學認為是精神病患者,被社會認為是不健康的人,但是從追逐自我、實現個人發展的角度看,我們所謂的「正常人」可能遠沒有金智英健康。
(1)一個「健康者」遠不如「精神病患者」健全
我們普遍認為,那些與社會不合拍的人,是沒有價值的不健康者;而那些能很好適應社會的人,是更有價值的健康者。但心理學家弗洛姆卻有不同的看法。
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說:「健康人」適應社會的代價是放棄自我,個人真實的個性與創造性可能都喪失了,這時的他們只是偽自我的存在,所謂的生活也只是機械性的強迫活動。他們只是按照社會風尚,活出了別人羨慕和期望的模樣。
而精神病患者是在爭奪自我的戰鬥中不準備徹底投降的人。他們雖然還沒能成功地拯救自我,卻在努力藉助精神症狀來幻想生活,以求緩解偽自我和自我的衝突,所以,從人類自我實現的角度看,一個所謂能適應社會的正常人可能遠不如精神病患者健康。
小說中最可悲的人物是金智英那位重男輕女的奶奶。她一輩子辛苦持家,生了四個兒子,丈夫養尊處優,全家人都被她供養著。年老後卻只有金智英父親願意贍養她。對於自己的悲慘晚年,她荒謬地解釋成:一個女人最少得生四個兒子才行!
曾經看到一句這樣的話:當你把自己活成別人期待的樣子,從那刻起你就輸了。更可悲的是,你活成了別人期望的樣子,自己卻渾然不知,傻傻地以為那就是真實的自己。像個機器一樣,按照社會程序的指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忙碌運轉著。而精神分裂的意義,正是自我排斥偽自我,與之進行抗爭,不願徹底妥協的表徵。
(2)最清醒的人,也許正是人們眼中的「精神病患者」
清醒活著的人,在一群不願清醒的人中,就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美國小說《醒來的女性》中莉莉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這本小說寫於第二次女權運動期間,當時的美國社會對女性極度歧視。莉莉是活在婚姻中最清醒的女性角色,她一生中,對命運的不公多次進行抗爭,反抗父親、逃離原生家庭、反對墮胎,最後卻被丈夫關進瘋人院。莉莉這樣的「瘋女人」角色,在文學史上很具有代表性,她們不是天生的瘋子,而是被環境逼瘋的,而且每個女人身上都有這種隱患。
同類人物還有《簡·愛》中的伯莎,《雷雨》中的繁漪,她們清醒,她們抗爭,她們卻一敗塗地。她們不願成為社會約定俗成的榜樣,只想清醒地追逐自我,但卻被社會認為是「精神病患者」。
法國哲學家盧梭說:「我從來不認為人的自由是在於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恰恰相反,我認為人的自由是在於他可以不幹他不想幹的。」
有時候覺得,有一股超人的力量無形中控制著整個社會,妨礙了個人的自由和發展。無論是女性,還是男性,都不能擺脫這種控制,日復一日機械地重複著自己不想過的生活。我們是否能意識到自己是清醒的,還是沉睡著呢?
03 精神的療愈,追逐缺失的自我
金智英能否痊癒,小說並沒有給出肯定的答案。小說末尾,身為男性的心理諮詢師通過金智英的案例,聯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他希望妻子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正當他滿心自責時,診所的一名優秀女諮詢師來向他辭職,原因也是懷孕生子。於是他暗暗對自己說:「下次一定要找未婚單身的才行!」作者通過諮詢師這個男性角色的視角,道出了自己對現實的無奈。
金智英的故事能給我們什麼啟示呢?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或輕或重地感染著「社會文化的病」。那麼,我們能做些什麼,才能療愈自己、追回缺失的自我呢?本文給出了以下三點建議:
(1)理性思考,小心權威偏誤
在這個人人都想爭奪話語權的時代,我們要保持獨立思考的能力,小心權威偏誤。
《清醒思考的藝術》對「權威偏誤」的定義是這樣的:「面對權威我們會將獨立思考調低一級。面對專家意見時我們往往會比面對其他意見粗心許多。還有,我們會服從權威,哪怕是在理性或道德上毫無意義的地方。這就是權威偏誤。」
權威可以是外在權威,比如專家、官方機構等;也可能是內在權威,比如以職責、良心、社會常識、風俗習慣等為名偽裝的某種思想。內在權威對人的影響更隱蔽,危害也更大,因為它根本不用發號施令,採用溫柔的方式就可以說服你。
金智英母親年輕時,女孩們樂意犧牲自己資助兄弟。因為在那個年代,人們認為「兒子有出息才能為全家增光」,這就是社會常識權威。金智英的姐姐放棄自己喜歡的大學,按母親的建議選擇了師範學校,影響她的就是良心權威。
歷史證明,雖然社會總是樂於跟從權威,但權威也常常出錯。我們應敢於向權威挑戰,遵從自己的內心。只有對權威的批判性越強,你就越自由,就越相信自己有更多的能力。
(2)重構生命,重新認回自己
在生活中丟失了自我,我們如何才能把自己認回來,搞清楚「自己是誰」?後現代心理治療方法中有一種「敘事療法」,通過說故事反思過去,用語言的力量重構生命,使人變得更自主、更有生命動力。
美國電影《姐妹》中,那群生來就知道自己命運的黑人女傭,通過講故事、寫作、出書,看見了自己新的人生價值,同時贏得社會的理解和認同,講故事使她們的生命變得更有力量。影片最後,主角愛比琳昂首挺胸、表情堅定地從僱主家裡走出來,從此結束女傭的生活,開啟了她生命的新篇章。
吉姆·洛爾說過:「生命即故事,故事即生命」。
通過說故事、自由書寫的方式,我們可以看見隱藏在複雜社會脈絡中的自己。對過去的痛苦與不幸,重新解讀,用積極的語言定義未來。不斷發現自己、經驗自己、創造自己,完成對生命的重構。
(2)療愈生命,找到活著的意義
人生中的問題總是接連不斷,無論多優秀的人都會遇到各種難題,這也正是生命的奧妙所在。療愈生命,也就是看清生命的本質,找到活著的意義。
餘華在《活著》中說:生命是屬於每個人自己的感受,不屬於任何別人的看法。
在旁人看來,《活著》的主人公福貴的一生,除了苦難還是苦難,其他什麼都沒有;可是當福貴自己的講述他這一生時,他的生活其實也有很多幸福和歡樂。
他認為自己的妻子是世上最好的,子女也是世上最好的,甚至包括那頭也叫福貴的老牛也是最好的,還有其他生活的點點滴滴,他都能從中體驗到滿足感。因為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關注的只是生活本身。
生命需要靠自己去解讀。悲觀地看,生活在磨難我們,樂觀地看,生活是一場探索之旅。只要我們做好面對的準備,找到自己的正確位置,才能認識到生命的意義就是」活著這件事本身」。
04 寫在最後
《82年生的金智英》並不是一部想要激化女權意識的小說,而是提倡在通往社會健全的路上,男性、女性應該積極合作,一起攜手共進。
社會的健全與否,不能只看社會能否運轉,而是要看是否適合人的自我價值實現。在不健全的社會下,正常人可能並不正常。從人類價值角度看,精神病患者可能遠比一個正常人健全。而精神的分裂與療愈,演繹的正是勇敢追逐自我的生命歷程。
無論我們是否意識到,最大的恥辱莫過於我們不是我們自己,最大的自豪莫過於說出屬於自己的東西。希望我們每個人都能清醒地活著,像金智英對自己的祝福一樣,不再忍氣吞聲,勇敢地為自己發聲。